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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的名剧(1)

书名:梅毅说中国史——元:铁血、杀戮与融合作者名:梅毅本章字数:2468更新时间:2024-05-31 16:41:59

《窦娥冤》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一位贤德、忠贞、温良的年轻女子,火山爆发一般,忽然喷泻出如此激烈的怨愤之情,更彰显出元代社会的真实境遇:贤愚不分,善恶颠倒,残暴贪婪,人欲横流,暗无天日!

《窦娥冤》的剧情,当代人,特别是年轻一代,只是影影绰绰地知道她蒙冤被杀,怨气冲天,六月下雪。至于戏中真正曲折的剧情和人物刻画,大概没有多少人能晓得。在这利来利往的浮躁年代,曾经如日中天的戏剧,早已成为明日黄花。

但是,只要我们能静心一刻,翻开那脆黄的书页,肯定会立即被关汉卿笔下的人物和剧情吸引住,并能感同身受,浸沉于窦娥的世界:

窦娥原名窦端云,其父窦天章流落楚州时曾因贫向高利贷者蔡婆婆借了二十两银子,一年下来,本利共四十两。窦秀才一贫如洗,又要前往大都应试科举,便只得把年方七岁的女儿端云“送”给蔡氏做童养媳。小姑娘三岁丧母,七岁时父亲又舍她而去,命运确实够惨。端云长大后,改名窦娥,嫁与蔡婆婆之子为妻。两人青春恩爱,但两年不到,丈夫就害弱症而死,窦娥年纪轻轻守了寡,与婆婆相依为命,一起度日。

蔡婆婆仍操旧业,放贷为生。这是一种高风险职业。山阳县南门开药铺的行脚医生赛卢医借十两银子一年期到,无法偿还,见蔡婆婆来索债,便以同去家中取钱为借口,骗蔡婆婆上路。赛卢医半路杀心顿起,掏出条绳子想把蔡婆婆勒死以赖掉该还的银子。恰巧的是,无赖流民出身的张驴儿父子路过,赛卢医被吓跑,蔡婆婆总算活得一命。听蔡婆婆叙述前因后果,张驴儿会算计,对他老爸说:“婆子家还有个媳妇,如今我父子救了她性命,少不得要谢我们,不如你要这婆婆,我回去要她媳妇,两相配对,绝对稳赚的生意。”张老儿觉得儿子说的是,便向蔡婆婆提出父子娶婆媳的“计划”,蔡婆婆惊魂未定,表示拒绝。张驴儿凶相毕露,大叫:“如若不肯,这绳子还在,我仍旧勒死你罢了!”

蔡婆婆无奈,只得把这虎狼般的“恩人”父子领回家中,把事情原委告知儿媳。窦娥贤良女子,也忍不住嗔怪婆婆六十好几的人还做出这样“枉教人笑破口”的荒唐事,规劝婆婆不要招惹这种村佬和“半死囚”的无赖父子上门。蔡婆婆以报活命之恩为由,劝媳妇答应婚事。张驴儿见窦娥美貌,魂飞天外,动手动脚,被窦娥怒斥推倒于一边。蔡婆婆心烦意乱,只得让张氏父子暂时住在家里。因烦生病,蔡婆婆很快就歪在病榻上不能起身。张驴儿见蔡婆婆害病,便想弄点毒药毒死她,然后好逼奸窦娥。

这无赖行至南门找药铺买毒药,正好遇见畏罪欲逃的赛卢医,连蒙带吓唬,从赛卢医手中讨来了毒药。胆寒之下,赛卢医潜逃到外地卖鼠药为生。

婆婆病后,窦娥贤惠,里外伺候,做羊肚汤给她喝,并乘间劝说:“我们与张氏父子非亲非眷,收留二人同住,街坊邻里会说闲话。”正劝解间,张驴儿回来,拿过羊肚汤就尝了一口,只说汤水少味,支开窦娥去取些盐醋,并趁机把毒药倒进汤内。张老儿人老嘴馋,闻味走近,张驴儿就让老爹把汤端给蔡婆婆喝。蔡婆婆病重欲呕,就把汤让给馋嘴的张老儿喝。老头儿仰脖,一口气把整碗毒药汤灌入腹中,登时身死。

张驴儿没料到毒错了人,马上诬告窦娥药死自己老爹,表示说,只要窦娥顺从与自己为妻,就按下此事不报官。窦娥愤怒:“你自己药死亲爹,还要吓唬谁!”蔡婆婆解劝不成,张驴儿把窦氏婆媳告至楚州太守桃杌处。

桃太守乃大贪官一个,收受张驴儿银两,任凭窦娥辩白喊冤,一口咬定婆媳二人下毒,重刑拷打窦娥。为免婆婆受刑讯,窦娥只得诬承自己下药毒死张老儿,最终被判斩刑。

临刑,窦娥发誓:自己含冤被杀,颈血要上喷于高挂旗枪上的丈二白练之上。同时表示,自己冲天怨气,定要激上天于盛夏降雪,遮掩倒卧黄尘中的清白之身。不仅如此,还要“着这楚州亢旱三年”。监斩官不信,令下刀落,鲜血溅处,六月冰花滚似锦,一腔热血冲白练……

窦天章在大都中举做官,步步高升,以两淮提刑肃政廉访使身份行按地方,到楚州查验案卷。窦娥冤魂出现,百端解释下,告明父亲,自己正是他的亲生女儿窦端云,受诬蔑被杀。

窦天章派人抓住张驴儿、桃太守一干人犯,又把逃至涿州的赛卢医也擒拿到衙,终于使女儿沉冤得雪。最后,窦天章贬了桃太守、流了赛卢医、剐了张驴儿,并收养了蔡婆婆。

此剧结局有些俗套,借窦天章之口唱道:“从今后把金牌势剑从头摆,将滥官污吏都杀坏,与天子分忧,万民除害”——这些,在黑暗的元朝,只不过是白日梦罢了。元朝社会,人民流离失所,社会秩序极度混乱,杀人抢劫,买卖人口,盗抢奸占,是随时随地可见的“常态”。

元代社会,官贪吏污是“正常”的政治生态。蒙古、色目阶层作为征服者,杀人掳掠,无恶不作。特别是元朝前期地方官并无正式俸禄,他们的贪污受贿就成为赚取薪水的“正当”手段。仅大德七年一年,御史随便“普查”一次,就钩考得贪污官吏近两万人,没得赃钞四万五千余锭,发现冤案五千余件,真个是“金鼓看来都一样,官人与贼不争多”。

《窦娥冤》中的桃太守,就是个丑角形象。当差役押张驴儿、窦娥等入衙时,一干“人犯”跪地申诉,桃太守竟也向“人犯”下跪行礼。差役问原因,桃太守明白言道:“你不知道,但来告状的,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此话虽令人发噱,却一语道破了数千年中国官场的黑暗生态。因此,张驴儿手中的银子就是桃太守的惊堂木,明明知道窦娥冤屈,他仍下令让衙役大刑拷讯这位无辜的年轻寡妇。

关汉卿深得戏剧情节安排之妙。世间传奇戏,虽以“现实”为基础,但最主要的是拼凑“现实”造成“无巧不成书”的细节来打动人。愈激烈、愈打动人的戏剧,在座观众稍稍一“清醒”,就会立刻察觉戏肉的安排太“巧合”,人物情节太做作,从而头脑中的“批判”就会占于上风。看一些言情剧,在男女主角大喊大叫的噪音中,观众最能感受下九流戏剧虚伪结构的苍白。

但是,关汉卿正是能从人物性格与人物语言上出戏,使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衔接非常巧妙,高度掌握了戏剧的结构与戏剧的“冲突”,让人在道德升华的同时,感觉到戏剧“荒诞”的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