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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堂到地狱的幻灭(2)

书名:梅毅说中国史——元:铁血、杀戮与融合作者名:梅毅本章字数:1956更新时间:2024-05-31 16:41:56

元朝对儒士的歧视,主要来自以下三个方面的资料:其一是谢枋得《叠山集》中《送方伯载归三山序》中所述:“滑稽之雄,以儒为戏者曰:‘我大元制典,人有十等,一官二吏,先之者,贵之也。贵之者,谓有益于国也。七匠八娼,九儒十丐,贱之也。贱之者,谓无益于国也。嗟乎卑哉!介乎娼之下、丐之上者,今之儒也。’”其二,是郑思肖《铁函心史》:“鞑法: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这种说法的“七猎八民”,与“七匠八娼”稍有出入;其三,元人笔记《初学集》有载,“蒙古分民为十等,所谓丐户,吴人至今贱之”,虽未提及“儒”排第几,但证明元朝的“等级”分类肯定存在。

今人治史,好兴“翻案”来博取点击率和注意力。为此,不少人撰文讲元朝对儒士没有所讲的那么坏,他们所持论据,无外乎把忽必烈早期“优待”儒臣等摆出来说事,要不就是列举元朝中后期恢复科举等“仁政”。

忽必烈利用汉朝文臣不必细讲。从科举方面看,元朝对科举制进行摧残,使得原金国占领地区长达八十年无科举,江南也有四十年左右没有开过科,直到元仁宗时才“装饰性”地恢复科举,其实也只有三年一科,到元亡仅仅开过十六科,每科取七十多人,“南人”仅占其半。从这个数字可以看出,元朝一代,汉族士人能走上仕进之途者至多五六百人而已,且终生沉沦下僚,完全是大元统治的点缀和装饰。

读书的士人,这些昔日的天之骄子、文人墨客,一下子沦为“贱民”,武夫豪卒诋诃于其前,庸胥俗吏侮辱于其后,书中再无黄金屋,书中再无颜如玉,圣人之徒,匠隶不如!

所以,儒士们在元朝“最好”的出路,一是做“吏”,二是走教职一途。吏道污俗,又要使上大把银两谋职位。因为在元朝,官吏贪污是常态,清廉反而是异态。教职方面,更是僧多粥少,学录、教谕、学正、山长等岗位数目有限,比现在的两院“院士”还要稀缺,待遇却极其低下,从“山长”考上“府州教授”,不过是“准正九品”的官。七品算“芝麻”,不知这九品算什么。所以,“九儒十丐”是元朝的社会现实,绝非遗民们激愤夸大的不实之语。

当然,还有人说,元朝文网疏阔,没有文字狱——以此来证明元朝对士人的“宽容”和“厚道”。如此,则大错特错。元朝统治上层,基本不通汉语。至于高级官吏,唯利是图,又多色目人,自然对“字里行间”之事不甚关心。元朝官吏中不少人目不识丁,他们对于书押文卷,只会攒起三指,染墨印于纸上,如同现在派出所按指纹,以三指印按文卷代替签名。稍好一点儿的,就以印章代签名。

据《辍耕录》记载:“今蒙古、色目人之为官者,多不能执笔画押,例以象牙或木,刻而印之。宰辅及近侍官至一品者,得旨则用玉图书押字。”就是这么一种简单的印章,成吉思汗自己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元史》中《塔塔统阿传》记载:“乃蛮大扬可汗,尊之为傅,掌其金印及钱谷。”太祖西征,乃蛮国亡,塔塔统阿怀印亡去,“帝诘之曰:‘汝负印何之?’对曰:‘出纳钱谷,委任人材,一切均用此为信验。’帝善之,命居左右,嗣后每有制旨,辄用印章”。

可见,蒙古大汗当时脑子里连玉玺、私章等的要领一丝皆无。这些人崛起沙漠,毡裘存旧俗,尚巫信鬼,连字都不会写,自然不会寻章摘句大搞“文字狱”。

所以,元朝文网之宽疏,是由于蒙古统治层没有“侦破”手段,并非是大元的什么“有容乃大”。至于其治下的汉族“辅佐者”,他们沉抑下僚,郁郁不得志,自然不肯向蒙古人告发同胞在诗文中的牢骚和发泄。到了日后的满洲皇族,个个高度汉化,连有人写“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也会被诬为讥讽清廷而被提进囚牢杀头。同满族人统治下的清朝相比,元朝的文禁几乎不存在,谢枋得可以一口一个“胡虏”,郑思肖可以一口一个“犬羊”,并高题诗句:“大军四十万,谈笑却胡尘。”

可笑的是,甚至元朝贵臣自己也不忌讳词语,色目人贯云石乃色目世臣出身,其诗《筚篥乐》中竟有“胡尘不受紫檀风”之句,而他此诗的墨宝真迹流传到清朝,收藏者害怕遭受当局迫害,竟把“胡尘”两个字挖去,使“文物”受损不浅。

至于显摆清帝文治的《四库全书》,与其说是修书不如说是毁书,“虏”“胡”等字皆删改,“胡尘”改为“烟尘”,“腥膻”改为“狼烟”,实在不好删改的就用空格来代替,把汉文化典籍和图书弄得百孔千疮。

元朝时期,中国第一次进入了不仅仅亡国也是“亡天下”的时代。“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顶笠左衽,衣冠尽变,短衣辫发,这些“形式”尚可容忍,最重要的是华夏文明也被逼到了“厓山”。汉族士子自隋唐以来以科举图仕进的康庄大道,忽然变成了死胡同。春风得意的向往,随着马蹄声声和膻风阵阵,皆幻化为末路穷途的哭声。

生存或者死去,确实成为一个重大的人生问题。是做孤臣义士,还是做朝廷鹰犬?是同流合污,还是高蹈隐遁?是大义凛然,还是谄肩媚背?

谢枋得和赵孟頫,就是南宋遗民中两个截然相反的典型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