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取丹心照汗青(2)
书名:梅毅说中国史——元:铁血、杀戮与融合作者名:梅毅本章字数:2010更新时间:2024-05-31 16:41:49
文天祥冷静言道:“南人行揖,北人下跪,我乃南人,当然行南礼,岂可对你下跪!”
孛罗更气,叱令左右强把文天祥按伏在地,让他下跪。众卫士或抑其项,或扼其背。
文天祥始终不屈,仰头高言:“天下事有兴有废,自古帝王及将相,灭亡诛戮,何代无之!我文天祥今日忠于宋氏,以至于此,愿求早死!”
孛罗见硬来不行,就想在交谈中以气势压倒文天祥。他哈哈一笑,自忖儒学、历史功底不薄,便语带讥讽地问:“汝谓有兴有废,且问盘古帝王至今日,几帝几王?一一为我言之。”
文天祥轻蔑一笑,不屑回答这种小儿科问题:“一部十七史,从何处说起?吾今日非应博学宏词、神童科,何暇泛论。”
孛罗:“汝不肯说兴废事,且道自古以来,有以宗庙、土地与人而复逃者乎?”
文天祥正色答道:“奉国与人,是卖国之臣也。卖国者有所利而为之,必不去。去之者必不卖国。吾先前辞宰相不拜,奉使军前,不久即被拘执。后有贼臣献国,国亡,吾当死,所以不即死者,以度宗皇帝二子在浙东及老母在广之故耳。”
孛罗听文天祥说到二王,觉得终于抓到了话柄,忙问:“弃德佑嗣君而立二王,此举是忠臣所为吗?”
文天祥义正词严:“当此之时,社稷为重,君为轻。吾别立新君,乃出于宗庙、社稷之大计。昔日晋朝,从怀、愍二帝北去者非忠臣,从元帝者为忠臣。而我大宋,从徽、钦二帝北去者非忠臣,从高宗皇帝者为忠臣。”
此语,有理有节,一时间令孛罗语塞。
低头思虑半天,孛罗忽然开言指斥:“晋元帝、宋高宗皆有所受命,二王继位非正,无所受命,所以可称是篡位之举。”
文天祥:“景炎皇帝乃度宗长子、德佑亲兄,不可谓不正。且登基于德祐去位之后,不可谓篡位。陈丞相当时以太皇太后之命奉二王出宫,不可谓无所受命。”
孛罗等人,一时无辞,只能支支吾吾,呵斥文天祥立二王是非法之举。
当时情形很是可笑,元丞相孛罗率一帮蒙、汉及诸族元臣,你一言,我一语,又是蒙语又是汉话,指斥驳责半天,绕来绕去也找不出说服文天祥的理由,只能在二王“无所受命”这一问题上强辩。
文天祥心平气和,正气在胸,自然口出成章:“天与之,人归之,虽无传位授统之命,众臣推拥戴立,有何不可!”
孛罗见文天祥依旧口硬,大怒而起,呵斥道:“尔立二王,竟成何功?”
文天祥闻言,悲怆泪涌,说:“立君以存社稷,存一日则尽一日臣子之责,何言成功!”
孛罗得意:“既知其不可,又何必为之?”
文天祥泪下沾襟:“譬如父母有疾,虽不可疗治,但无不下药医治之理。吾已尽心尽力,国亡,乃天命也。今日我文天祥至此,有死而已,何必多言!”
一席话,噎得元丞相孛罗直翻白眼倒咽气,直欲杀之。可是,杀文天祥这么高级别的人物,孛罗还真没这种权限。
忽必烈及其大臣皆不主张杀文天祥。特别是张弘范,病入膏肓还不忘上表请求忽必烈不要杀文天祥。张弘范在成全文天祥千秋万世英名方面,不乏有让人嘉许称道之处。
孛罗本来想挫文天祥锐气,结果悻悻而归。杀之不能,他只得把文天祥关进条件更加恶劣的牢狱之中。
其间,宋朝数位宰执级降臣,包括同为状元宰相的留梦炎,皆入狱中劝降。文天祥或讥、或讽、或骂,这些小人无不灰溜溜羞惭而去。
万般无奈之下,忽必烈甚至派被俘的宋恭帝亲自劝降。
见小皇帝来,文天祥耸然动容,起身行礼,口中连称“圣驾请回,圣驾请回”,使得年少的宋恭帝根本没有劝降的机会。
两年多时间,文天祥被囚于斗室,心志不移,并写出《正气歌并序》,表露了这位“三千年不两见”的耿耿忠臣的拳拳报国忠心:
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广八尺,深可四寻。单扉低小,白间短窄,污下而幽暗。当此夏日,诸气萃然﹕雨潦四集,浮动床几,时则为水气;涂泥半朝,蒸沤历澜,时则为土气;乍晴暴热,风道四塞,时则为日气;檐阴薪爨,助长炎虐,时则为火气;仓腐寄顿,陈陈逼人,时则为米气;骈肩杂遝,腥臊汗垢,时则为人气;或圊溷、或毁尸、或腐鼠,恶气杂出,时则为秽气。叠是数气,当之者鲜不为厉。而予以孱弱,俯仰其间,于兹二年矣,幸而无恙,是殆有养致然尔。然亦安知所养何哉?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彼气有七,吾气有一,以一敌七,吾何患焉!况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气也,作正气歌一首。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
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
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礡,凛烈万古存。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
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嗟予遘阳九,隶也实不力。
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
阴房阗鬼火,春院閟天黑。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
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如此再寒暑,百沴自辟易。
嗟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
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
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