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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哄哄自己人杀自己人(三)

书名:梅毅说中国史——元:铁血、杀戮与融合作者名:梅毅本章字数:4495更新时间:2024-05-25 16:12:53

老的沙虽然脑子活、跑得快,屁股仍然挨了一箭。他跑出宫门,跳上马,孛罗帖木儿的数百护卫骑士见他屁股往下滴血,都很奇怪,就问:“我们主人这么久还不出来?”

老的沙怕这些人冲回去救孛罗帖木儿,没人在身边保护自己,就骗他们说:“你们主人在宫内喝醉了撒酒疯,砍了我一刀,先送我出城吧。”

行到距离城外孛罗帖木儿大军营帐不远处,老的沙才向这些军士讲出实情:“你们主人已经被杀,王保保大军已占领西宫!”

一听此言,孛罗帖木儿军大骇,四散而走。

老的沙也生气,心想这帮王八蛋这么经不起事。忙活半天,他才召集了千余名兵卒,带领他们往西北方向跑,去追秃坚帖木儿的军队。

先前,有蒙古宗王拉黎以为顺帝已经被弑,从边境地带率军往大都“征讨”孛罗帖木儿。秃坚帖木儿正是被孛罗帖木儿派出迎击这位宗王。

行到半路,秃坚帖木儿惊闻大都事变,忙提军往回走,半路遇见了带着残军追赶他的老的沙。

两人忧心忡忡,合计半天,老的沙说:“今上脓团,不可辅,小妇的孩儿亦非国器,不如径赴赵王,扶立赵王,南面以定天下。”

这位老的沙从前以帝舅加上“倚纳”的身份,即使宗王们见他都摇尾乞怜,尤其是他们提及的赵王,对他尤为恭敬。但是,现在他已成丧家之犬、皇帝“逆臣”,赵王的态度肯定会有所不同。

见面后,赵王先表示同意。他与部属们思前想后,终虑事不能成,又有阳翟王那个“前鉴”,于是,赵王就把老的沙和秃坚帖木儿灌个大醉,然后将二人五花大绑押回大都。

顺帝此时恨透了这位母舅兼狎友的老的沙,立刻发出一个字:剐!

刑场之上,见行刑者往自己身上罩渔网,老的沙哀号求饶。

秃坚帖木儿倒是条汉子,骂道:“求饶个屁!那脓包皇帝不是害我们,是在害他的国家社稷!”

特别可称道的是,顺帝听说孛罗帖木儿被杀的消息后,首先厚赏行刺权臣的六位刺客,然后让人找一直是主谋的汉人徐施畚来,准备用高官厚爵大元宝赏他。殊不料,此人一夕遁去,不知所踪,日后再无音信。

功成身退,这位徐施畚真是千古奇人。

杀了孛罗帖木儿,自然要大赏一直在大都附近领军的王保保。元廷下诏,封王保保为太傅、左丞相、河南王。

皇太子先前奔王保保军中,就想仿效唐肃宗在灵武自立为帝的故事,希望王保保拥立自己为帝,以被孛罗帖木儿挟持的父亲为“太上皇”,王保保不从。

孛罗帖木儿被杀后,奇皇后从大都传密旨,命王保保以重兵拥皇太子入京,威逼顺帝禅位于皇太子。王保保很有正统思想,探知奇氏之意后,距城三十里,下令本部兵马就地停止行进,驻屯当地。为此,虽然一直受王保保保护,皇太子对这位不立自己为帝的大将也萌生了杀心。

这位皇太子,少年时代习书法,专喜临宋徽宗字帖,谓之为“瘦筋书”。侍从谏劝:“宋徽宗乃亡国之君,不足为法。”皇太子很有口辩,说:“我但学其笔法飘逸,不学他治天下,没什么不好。”待后来顺帝派人教他学习“大喜乐”禅法,这位少爷慨叹:“李好文状元教我读儒书好多年,我总弄不明白其中意理。西番僧教我佛法,我一夕便通晓!”

王保保入京为相后,不习惯军旅以外的气氛,怏怏不乐。朝中蒙古、色目勋贵也看不起他,私下议论他不是“根脚官人”出身。

所谓“根脚”之说,出自文成宗大德四年的一道诏旨:“其为头廉访使,当选圣上知识,根脚深重,素有名望正蒙古人。”也就是说血统纯正的蒙古贵族,才可称得上是“根脚官人”。王保保当然不是,他的义父也不是,自然为大都朝士轻视。

由于大都城内政治气氛压抑,王保保听从手下谋士孙翥、赵恒的建议,以“肃清两淮”为名,提军出京平叛。

当时,除中原地区仍听元朝号令外,江淮川蜀等地已均非元朝所有。另一个情况是,皇太子一直向顺帝要求出外督师,而顺帝怕这宝贝儿子出京后拥众“另立中央”,一直不同意。他见王保保上奏,正好让他代替皇太子出行,总领天下之兵,行讨各处。所以说,王保保仅在大都待了两个月,就又提兵外出。

王保保有“河南王”的封号,出兵时得以分省自随,其官属之盛,几与朝廷相等。整这么大动静离开大都后,想到朝臣和皇太子总想算计自己,王保保索性回河南,以守父丧为名屯兵不出,在彰德停留。

王保保手下都劝他:“王爷您既受朝命,出而中止,这样做恐怕不太好。”谋士孙翥、赵恒二人多谋,也劝告说:“丞相您总天子之命,总天下兵,准备肃清江淮。兵法曰‘欲治人者先自治’,今李思齐、脱里白、孔兴、张师道四军坐食关中,累年不调。丞相您应下令,调此四军南去武关,与我们军士一起并力渡淮。他们如果恃力不听调遣,则应移军征伐,据有关中,如此,这四部军队可唯丞相所用!”

王保保深觉此议可行,欣然从计,立刻以“河南王”兼“总天下兵”的身份致信四军,让诸军阀听他指挥。

四部军中最强的当属李思齐一部,他接到调兵札后,当众大骂:“乳臭小儿,胎毛未褪,敢来发令调派我!我与汝父同乡里,汝父进酒犹三拜而后饮,汝于我前无立地处。而今日大胆,公然自称总兵来调派我?”

李思齐土豪一个,气粗胆壮,下令各部:“一兵一卒也不可出武关,如王保保来,马上整兵迎杀!”

王保保闻讯大怒,提军直杀关中。从此,两家队伍相持一年,前后百战,胜负未分,忙着窝里斗,周遭造反四起,元朝大势去矣。

王保保见自己的军队一时无力入关,便坐食彰德。由于此地蓄积粮草甚多,他大可坐观天下之事。

由此,顺帝本人开始怀疑王保保,对左右说:“王保保出京,本是派他总兵肃清江淮。他不向江淮进兵,反而与关中诸将杀伐。现关中混战,他又驻军彰德,难道是想窥伺京师,图谋不轨吗?”

顺帝越说越气,越想越气,看见皇后奇氏和皇太子在身边,勃然大怒道:“从前孛罗帖木儿兴兵犯阙,今日王保保在外总兵,天下大乱不太平。你们母子乃误我大元天下的罪魁!现今疆土分裂,使朕坐守危困,皆汝母子所为也!”狂怒之下,顺帝操起卫士手中拐杖在殿中追打皇太子。挨了数棍,皇太子“走免”。

由于元廷催促进兵的诏旨雪片似飞来,王保保不得已,在至正二十六年年底派其亲弟脱因帖木儿及部将貊高在济宁、邹县一带驻兵。王保保此行出兵以保障山东为名,但其实仍旧逗留不进。

王保保得关中之意甚切,不断增兵入关,日求与李思齐决战。

李思齐、张师道等人日渐不敌,数次派人入大都向朝廷求助。

手心手背都是肉,元顺帝想半天也想不出太新的招儿,只能派左丞相袁涣等人带诏旨入王保保大营,希望他与关中诸将和解。

由于王保保派人往京城袁涣家中送了大笔财宝,这位左丞相自然心向王保保,宣毕诏旨,他私下对王保保说:“不除张师道、李思齐二人,定为丞相您的后患!”

王保保最爱听这话,又有大都来的左丞相在自己军中帮腔,他增兵死攻关中。但是,打了几个月,仍旧消灭不了对方。

谋士孙翥、赵恒又给王保保献计:“关中四军,唯李思齐一部最为强大。如果攻破李思齐军,其余三部不战自服。我军入关中部队数目,现在大致与敌军相当,所以长时间以来师老财费,相持不决。应该抽调在邹县的貊高一军,让他们急趋河中,渡黄河后,直奔凤翔,出其不意,端掉李思齐老巢。这样一来,渭北之军可一战降之。如此,正依昔日唐庄宗破汴梁之策,关中大定后,再倾军攻打南军,那时也不会迟。”

此时的元顺帝,再也顾不上在内廷中修行“大喜乐”和建房子,他忧心忡忡,开始“勤于国事”,只可惜醒悟得太迟。至正二十七年九月,元廷颁布了最后一道看似深思熟虑的诏令,内文不仅颇有文采,且语意沉痛,剖析事理,对关中诸将既指斥又安抚,对王保保并无过多指摘,只是一个劲“追忆”他义父察罕帖木儿的“忠勇”,详细给出了朝廷“肃清江淮”“进取川蜀”“进取襄樊”的战略安排,部署诸将分道四出,且宣示皇太子掌控诸军诸部的集中威权。

王保保外战内行,内战却外行,马上听从孙翥、赵恒二人之计,下令调貊高军入陕。

貊高军中,多为孛罗帖木儿从前的老部下,军行至卫辉,这些人夜中秘密聚集在一起议事:“王保保为总兵,我们为他统下的官军,如果派我等与南军战斗,还应该听命。现在,他下令我等昼夜兼程往河中渡河西趋凤翔去打李思齐。李思齐是官军,我们也是官军,官军杀官军,这事怎么说!”

众将交换一下眼色,抽刀剁案,其中一人高喝:“不必多言。五鼓之后,我们拥扶貊高做总兵,不从就杀掉他,血洗城池而去!”结果,众将准时起事,冲进貊高大帐,讲明缘由。

貊高本人对王保保迟迟不出兵江淮也一肚子气,顺势就与众将齐了一条心,上表朝廷,申诉王保保有“不臣之心”。同时,貊高派出两路兵马,一路袭彰德,一路袭怀庆。结果,往彰德一部军队马少人精,一举而下;而袭怀庆一部军队马多兵冗,被守将发觉,不能克城。

王保保手下的主要将官皆在怀庆,貊高调派不当,最终不能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当时,有识者就预见貊高此人难成大事。

元廷见貊高一军派密使来大都,大喜,立刻下诏升貊高知枢密院兼平章,总兵河北。同时,又下诏严命王保保率潼关内攻之兵进击淮南,诏李思齐等关中四部军出武关下襄汉,并诏貊高率河北军与在济宁的脱因帖木儿等人一起下淮东。

脱因帖木儿乃王保保亲弟,不仅不听命,反而尽掠山东以西的百姓资财,向卫辉挺进。

王保保率手下河南兵北渡怀庆,也向卫辉方向移动。

貊高怕受王保保兄弟两人夹击,把卫辉城内抢掠一空,北归彰德,固城自保。

对此,元廷无可奈何。乱世之中,诸将不听调,元廷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病急乱投医。有人给皇太子出主意:“古者太子入则监国,出则抚军,太子应上奏皇帝,自立大抚军院以总领天下兵权。如此,军权归一,可以自内制外。”

皇太子觉得此计甚妙,在大都开设“大抚军院”,专制天下兵马,下令省台部院皆受自己节制,从而在大都城开始了“军管”。

为了奖励貊高一军,皇太子赐这部元军“忠义功臣”名号,每人发块金牌。

恰恰就在这时,朱元璋的明军已先后消灭了张士诚和陈友定,进而入据山东。

王保保恨朝廷偏向貊高等人,就杀掉了朝廷使节。他攻入太原后,还把当地元朝所任命的官员全部杀掉,以此泄愤。

如此急火攻心的关头,元廷不仅不令诸将息兵共抵“南军”,反而在至正二十八年六月公开下诏让各道军队协力,去平灭王保保。

当时,王保保之军被明军打得节节败退,正屯据太原。

关中李思齐等四将各派军兵组成一军,从西面发起进攻,貊高率军从东向王保保进攻。这几部元军服色相同,残杀数日,也攻不下太原城。

一日,貊高因城池久攻不下心焦,率数骑巡阵。赶上他倒霉,正遇上王保保派出一队骑兵出袭。众寡不敌,貊高被擒。

于是,王保保派人把捆成麻花一样的貊高抬到阵前。貊高属下军人正在布阵,一看主将已经被人捉住,登时惊慌,四下溃散,除被杀的兵士以外,跑不及的人只得向王保保投降。

李思齐等见势不妙,向王保保发使送书,表示说自己来打仗是被朝廷逼迫的,希望王保保能缓攻。

由于明军已经开始发动猛烈进攻,李思齐等人率军边大掠边后撤,准备回保潼关。不久,四将散溃,他们被明军打得大败而归。

貊高败讯传至大都,元廷震惧,忙下诏罢去“大抚军院”,并杀掉出主意立抚军院的几个人,以此举向王保保“谢罪”。

王保保自写书信,向顺帝陈述忠诚。顺帝见信,马上下诏给他“平反昭雪”,恢复他以前的一切封爵。

但,一切都太晚了。

可笑的是,王保保擒貊高后并未将其当即斩杀,反而派人来大都向顺帝请示如何处理。

顺帝当然心领神会,诏书简捷:“貊高三心二意,兴衅构兵,可依军法处置。”

王保保拿诏书给被押在刑场上的貊高看。貊高也苦笑,跪下低头,静等自己人的大刀片子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