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哄哄自己人杀自己人(一)
书名:梅毅说中国史——元:铁血、杀戮与融合作者名:梅毅本章字数:4541更新时间:2024-05-25 16:12:52
正当南方乱成一锅粥时,镇守北藩的蒙古宗王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不帮忙反添乱,忽然带兵杀向大都。
这位阳翟王,乃窝阔台大汗第七子灭里大王之后。由于“红巾军”乱起,元廷向北方诸王下诏,让他们起兵南来帮助朝廷灭寇。阳翟王脑子活,知大元国事已烂,乘间拥众数万,裹胁当地几个宗王一起造反,并派使臣入大都呵斥元顺帝:“祖宗以天下付汝,汝何故失其太半?何不以传国玺授我,我来坐帝位!”
元顺帝对宗族王爷很有帝王架子和派头,他神色自若,不恼不愠,对来使说:“天命有在,你想干就干吧。”并降诏旨谕劝,希望这位“黄金家族”的血亲不要再添乱。
阳翟王当然不听。元廷乃任命知枢密院事秃坚帖木儿率军去迎击。
这位秃坚帖木儿深知自己所统率的大都元兵战斗力不强,行至称海之地,强征当地哈剌赤部落万余人为军,并让这些看上去人高马大的当地人打头阵。
这些哈剌赤人从未打过仗,被迫上阵后,双方刚刚站定,哈剌赤人忽然脱去兵服,扔下武器,跑向阳翟王营中投降。
元军扭头也跑,一万多人全部被杀,秃坚帖木儿一人仓皇逃回上都。
元顺帝这次不敢怠慢,派能战知兵的少保、知枢密院事老章调集十万精兵再往击阳翟王,并下令居于京师的阳翟王的弟弟忽都帖木儿从军,告诉他只要打败他哥,以其爵位和土地转授于他。
老章以及忽都帖木儿两个人刚从大都出发时,就派出多人为密使,携带大量奇珍异宝买通阳翟王的手下和被裹胁的宗王,谕以血肉亲情。
这招儿管事,老章元军还未与阳翟王军队交锋,他的部将脱欢深知大势不妙,与其他几个心怀鬼胎的宗王私下一商量,忽然发难,把“事主”阳翟王阿鲁辉帖木儿绑上,捆成一团,送与前来征战的老章。
老章大喜,他本来心中没底,不知道自己手下十万精兵打不打得过数万北方亲戚。这下省事,擒贼先擒王,老章把阳翟王押送大都。
元顺帝大喜过望,加老章为太傅,封和宁王;封脱欢为知辽阳行枢密院事;诏令忽都帖木儿袭封阳翟王,全盘接收他哥哥的土地、爵位、军队以及妻妾;加封重赐诱捕阳翟王有功的几个北边小宗王。
其实一切做得还不赖,但元顺帝在处置被俘的阳翟王一事上却犯了错误:依据旧制,宗王谋叛,一般是裹在毛毡中摇死、用马踩死或者用大弓弦绞死,名曰“赐死”,即不使“黄金家族”的“神圣”血液沾污于泥土。元顺帝恨这个添乱的宗王入骨,又听说他到京师后一直骂不绝口,于是就下诏像处死平常囚犯那样,把阳翟王押至闹市砍头。
此举,一下子“冷了弟兄们的心”,北边诸王闻知后心生隔阂,极不满意顺帝朝廷对阿鲁辉帖木儿的处决方式,开始离心离德,日后基本上对大都元廷不施援手。
再说大都内政。脱脱被贬死后,汪家奴任右丞相,此人多病,两个月后即由康里定住接任。他当了两年多,元顺帝升任搠思监为右丞相,以汉人贺惟一为左丞相。
此前,太不花当过几十天的右丞相,但只是虚衔,因为当时太不花正在山东统兵与“红巾军”干仗。
太不花本人出身弘吉剌氏,世为外戚,官职贵显。他最早入京受用,还多亏汉人贺惟一推荐。后来,由于脱脱误会贺惟一,太不花党附脱脱,一直想谋害贺惟一。
脱脱被贬后,元廷把山东、河北两地的军政大权均交予太不花。
统军在外,太不花不遵朝廷命旨,纵兵剽掠。不久,元廷调他去湖广行省,节制当地诸军捕讨各地水贼。
听说贺惟一再任中书左丞相的消息,太不花意不能平,对属下说:“我不负朝廷,朝廷负我矣。太平乃汉人,今复居中用事,安受逸乐,我反而在外辗转受累挨辛苦!”
为此,元兵数次有全歼当地“红巾军”的机会,太不花均在关键时刻以“养锐”为名下令退兵,其实是“养寇”自重。
刘福通进攻汴梁,太不花仍旧逗留不救,元顺帝深恶之。待“红巾军”全占山东,顺帝无奈,下诏任太不花为右丞相,让他统兵进攻山东。
渡过黄河以后,太不花借口粮饷不继,上书要元廷派贺惟一亲自督送粮草至军中,实则想趁机杀掉贺惟一。
贺惟一获悉其内情,先向顺帝告状,下诏削夺了太不花一切官爵,将其流于盖州安置。
刚当了两个月的右丞相,忽然接到流放通知,太不花如五雷轰顶,跑到保定去见昔日手下刘哈剌不花。
刘哈剌不花武人无脑,大张宴饮,慷慨言道:“丞相您乃国家柱石,我要亲自入京为您辩冤。”
刘哈剌不花说到做到,转天就入京,先见到了左丞相贺惟一,把自己的来意相告。
贺惟一吓唬他说:“太不花大逆不道,圣上震怒,你要敢妄言,小心自己脑袋!”
听此言,刘哈剌不花大惧。贺惟一忖度太不花藏在刘哈剌不花的军营里,便低声说:“你如果能把太不花押来大都,我马上让你面君,必得大功。”于是,贺惟一引刘哈剌不花觐见顺帝,赐赉甚厚。
刘哈剌不花又见皇帝又得赏,恨不能管贺惟一叫亲爹,早把前日对老上司太不花的“忠勇”抛到九霄云外。
他回到保定,立命兵士把太不花父子捆上押送大都。不久,接到贺惟一的秘信,刘哈剌不花忙派一名校官快马赶上,大铁骨朵一抡一个,把太不花父子活活砸死。
贺惟一杀太不花,乃朝廷政治斗争而已,说不上谁好谁坏。贺惟一本人,其实还真是一个很正派的人,其祖父贺仁杰、其父贺胜皆是元朝有功之人,他少年时代还曾从师于大名鼎鼎的赵孟頫。脱脱修三史(《辽史》《金史》《宋史》),真正的总裁官实际上就是贺惟一。至正六年,元廷拜其为御史大夫。元朝有祖制:台臣这样的显赫官职,必须是蒙古贵族才能做。为此,顺帝下诏,赐其名为“蒙古太平”。所以,翻阅元朝史书,凡是顺帝时期涉及政事的有“太平”二字的,讲的其实就是汉人贺惟一。
朵而只当右丞相时,贺惟一就当过左丞相,那是至正六年的事情。后来,脱脱得以复相,贺惟一居功很多。但脱脱听信人言,以为贺惟一与自己不一心,乘间把他搞下台,贬还于家。至正十五年,贺惟一被元廷复起为江浙左丞相,不久改派江淮南行省,驻军汝宁,后又除辽阳行省左丞相。贺惟一在地方任上处置得法,政绩颇多。两年后,他又被调入大都为中书左丞相。时为右丞相的是大奸臣搠思监,其家人印制伪钞被抓,刑部本想连同主谋搠思监一起抓了,还是贺惟一厚道,说:“堂堂宰相怎能干这种事,四海闻之,大损国体!”即使搠思监因伪钞事被劾罢相,贺惟一还分自己的俸禄给他,可谓仁至义尽。
后来,奇皇后想与儿子迫使元顺帝“内禅”,很想找贺惟一做帮手,就遣亲信太监朴不花去告知贺惟一。贺惟一没有理会。奇氏把贺惟一请入宫中,亲自请他喝酒言及此事,贺惟一依旧不明确表态。加上别的一些小事,皇太子与奇皇后怀疑贺惟一泄密,便开始有意害他,数次在顺帝前说贺惟一的坏话。
贺惟一深知宫廷凶险,就称疾辞官。顺帝拜其为太傅,让他归居奉元。行至半路,顺帝想让他重返京师为官,皇太子怕事泄,派御史弹劾他“违背上命”,下诏将其贬往陕西。而先前得过贺惟一恩典的搠思监落井下石,诬奏罪名,把贺惟一贬往西藏安置,不久派人逼其自杀。所以,大都元廷内为数不多的“正人”至此就差不多没有了。
劣币驱逐良币,这一理论在宫廷政治中也很适用。
贺惟一的儿子也先忽都,少而好学,有俊才,能任事,曾任知枢密院事。受老父牵连,他也被外贬。日后,搠思监希皇太子意旨,构成大狱,把也先忽都牵连进老的沙谋反案之中,将其杖死在贬所。
这位干尽坏事的中书右丞相搠思监,乃蒙古功臣也先不花之孙。他青年时代在地方任官时,清明通达政治,威惠甚著。至正四年,搠思监得拜为江浙中书省参知政事,不久升江浙行省右丞。在管理宗人府时,宗王以及蒙古贵族都认为他明果能干。脱脱平徐州,他也随行立有战功。至正十四年,奉命进讨淮南“红巾军”,搠思监身先士卒,在指挥战斗中,面中流矢,仍坚持战斗。拜见顺帝,看见他满脸伤痕,顺帝叹而悯之,很快下诏拜其为中书左丞相,一年后,进中书右丞相。
搠思监当丞相时正值多事之秋,外则军旅繁兴,疆宇日蹙;内则帑藏空虚,用度不给。如此危急情势下,这位爷一改昔日忠勇为国之态,广受贿赂,贪声狼藉,还暗中派人私印钞票。可见,权力对人的腐蚀有多大。
由于元顺帝厌政,天天造楼纵欲,政事皆为搠思监和太监朴不花所把持。
朴不花乃高丽人,是奇皇后的老乡,可称是奇皇后的死党,累官至资正院使,主管皇后的财赋大事。他与搠思监互为表里,对地方上报的贼情、将臣功状,皆抑而不闻,使得元朝内外解体。由于他属于后党,根株盘固,气焰熏灼,百官趋附者十之有九。
元朝一直没有宦官擅权者,此时倒出了这么一位高丽公公,“为国大蠹”。
在这种情况下,元顺帝的母舅、十“倚纳”之一的老的沙就想趁机排挤朴不花。老的沙本人当然不是什么好人,他排挤朴不花不过是想遏制皇后、皇太子一系在朝中的势力。老的沙当时的官职是御史大夫,他本人不出面,撺掇两个汉人陈祖仁和李国凤上书弹劾。这两个汉官也是出于义愤,不停劾奏朴不花。
顺帝知道此事后,大怒。他不是怒朴不花和搠思监,而是怒两个上书的汉官,立刻下诏把两人外贬。
皇太子、皇后奇氏日夜在顺帝面前哭泣,说真正的幕后指使人是老的沙,讲他居心不良,想离间帝后与皇太子之间的感情。元顺帝心软,对与自己多年来一直大被同眠的母舅下不去手,就封他为雍王,打发出大都。
结果,老的沙到达大同后,留于军阀孛罗帖木儿军中不走。
由此,引起又一轮轩然大波。
元末大乱,地方军阀势力乘间而起。地方武装的兴起,一般来讲是一个王朝走向衰落的最明显标志。这些人相争之初,还要从孛罗帖木儿的父亲答失八都鲁与察罕铁木儿讲起。
答失八都鲁是正宗的蒙古贵族,出身“一等人”。察罕帖木儿属于色目人,族属方面,他或许是畏兀儿人,或许是党项人。此人“布衣”出身,元末大乱时纠集乡兵而成气候。
答失八都鲁在河南与刘福通“红巾军”作战,屡战屡败。而察罕帖木儿自关陕直插河南,继之横扫河北、山西,所领“乡勇”凶悍无敌,屡战屡胜。
答失八都鲁败军之际,被刘福通施反间计,元廷不断派使谴责、督促,他忧愤成疾,一夕而卒。其子孛罗帖木儿继统其军,进驻大同,很快就因地盘之争与察罕帖木儿火拼。从此,元廷的“正规军”与比“正规军”还厉害的“杂牌军”打得你死我活。双方主要是争夺冀宁等要地。
最后,元廷下诏遣使谕示两方和解,双方愤愤而归。
说起这位察罕帖木儿,在元末他可是一个响当当的传奇人物。他纠集乡兵,立部伍,整纪规。在河南颖州沈丘奋起后,他与信阳地主武装头目李思齐合兵,出手就袭破罗山“红巾军”。不久,被元廷授予汝宁府达鲁花赤。而后,察罕帖木儿转战南北,所战多捷。
至正十九年,他率军分道出击,攻破汴梁,尽俘城内“宋”国官属五千多人,缴获符玺印章宝货无数。刘福通与韩林儿仅与数百骑遁逃,从此一蹶不振。四年后,身处安丰的刘福通受到张士诚攻击,朱元璋把他们“救”了出来,安置于滁州。称帝前,朱元璋派人把小明王韩林儿和刘福通两人扔进瓜步附近的河水中淹死。刘福通折腾十来年,把元朝闹个底掉,最终白忙一场,为他人作嫁衣而已。
刘福通白忙乎,察罕帖木儿也是。至正二十一年他率军进攻山东,当地“红巾军”头目田丰、王士诚投降,元军很快攻占济南。察罕帖木儿继而率军进围益都。胶着之间,已经投降的田丰、王士诚二人突然变卦,以请察罕帖木儿巡检营盘为名邀他入营,忽然刺杀了他。元廷闻讯震悼,追封其为“忠襄王”,以其义子扩廓帖木儿袭职。
当时,一直与察罕帖木儿争夺地盘相互仇杀的孛罗帖木儿听闻其死讯,也大哭道:“察罕若在,省用我不少力气!”想起两人曾并力破“红巾军”,又借助对方牵制敌人,孛罗帖木儿不禁悲从中来。
扩廓帖木儿乃察罕帖木儿的外甥,其生父是汉人,原名王保保。为了容易区分,下文中就称扩廓帖木儿为“王保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