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危机下的煌煌帝国(四)
书名:梅毅说中国史——元:铁血、杀戮与融合作者名:梅毅本章字数:3259更新时间:2024-05-25 16:12:16
自树“功德碑”的吐蕃人——桑哥
桑哥,吐蕃人,其发迹之起因,在于他能通诸国言语,是个有语言天赋的“高级翻译”。当然,在元朝仅仅是个“舌人”翻译是混不出名堂的,即使是会造抛石机的“高工”,攻城缺材料时也会被蒙古人扔入壕沟充当填充物。桑哥之所以能接近帝室,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是蒙古国师胆巴的弟子。
胆巴之名,现在几乎无人知晓,但在元朝时,他的大名仅次于八思巴。胆巴本人是“法王上师”萨班的高徒,中统年间由帝师八思巴推荐,得以面见忽必烈,得到信任,奉诏居于五台山主持佛事。由于他名气大,常往来京城间,为蒙古王公们授法灌顶,加上他能以藏药治病,很受器重。
胆巴的相貌很特别,长有两颗大而长的龅牙,露于唇外。这种大龇牙,在当时蒙古人眼中被视为“异相”。胆巴一张大脸虽然有些像鼹鼠,为人却很正直。
至于桑哥,由于一直狡黠豪横,胆巴对这个徒弟日益生出反感,斥责并与之疏远。但是,桑哥喜欢言财生利,正得忽必烈欢心。忽必烈把他升为总制院使,类似今天“宗教事务局”的主管,还有治理藏地的实权,地位越来越高。
他入相后,向忽必烈进谗言,把胆巴国师外贬,一会儿把这位高僧贬往临洮,一会儿又把他流往潮州,很想使胆巴在途中劳累得疾而死。
恶徒欺师,从此即可看出桑哥的卑劣人品。不过,胆巴命大,桑哥被诛后,终于活着回到大都。
其实,阿合马、卢世荣被诛后,忽必烈也意识到儒臣的重要性,并任命程钜夫为侍御史,行御史台事,派他到江南招募汉族名儒。
台臣对奏,表示说程钜夫是“南人”,年纪又轻,“不可用”。忽必烈大怒,叱责道:“汝未用南人,何以知南人不可用!自今省、部、台、院,必参用南人。”
以此,忽必烈也想平衡色目“财臣”和汉人儒臣在朝中的政治势力。
行诏江南时,忽必烈一改昔日蒙古文书,特命以汉字传布。
程钜夫此次江南之行收获颇丰,为元朝网罗招致了叶李、赵孟頫等二十多位名儒。唯独南宋旧臣谢枋得坚守臣节,力辞不至。
虽然汉人儒臣得到任用,儒户御役也得减免,但元朝兵戈繁兴,维护帝国如许大的摊子,没钱万万不行。于是,吐蕃人桑哥又被忽必烈当成一位新“财神爷”。
至元二十四年年初,在麦术丁建议下,忽必烈任桑哥和铁木儿为平章政事,重新立尚书省,“改行中书省为行尚书省,六部为尚书六部”,更定钞法,在朝境内颁行“至元宝钞”。
桑哥这位吐蕃人翻脸不认人,上任后首先检核中书省账目,查出中书省“亏欠钞四千七百七十锭”,时任尚书省平章的麦术丁只得自认倒霉,承认罪状,心中暗悔日前荐引桑哥当“理财”大臣。
之后,桑哥雷厉风行,在省部及各地大行“钩考”,当众命从人殴打汉族大臣,杀了不少与己议不和的人立威。
由于桑哥敛财有道,在半年多的时间内为元廷增加了不少收入。汉人左丞叶李等人希旨,上奏忽必烈认为桑哥应该任“右丞相”。所以,同年十一月,元廷就诏任桑哥为“尚书右丞相兼总制院使,领功德使司事,进阶金紫光禄大夫”。桑哥乘机又擢升了好几个私人党羽。
纵观桑哥的“经济改革”措施,其实与阿合马如出一辙。其一,“以理算为事”,设征理司这样的新部门,对江淮、四川等六个行省财赋进行理算,“钩考”地方仓库,大肆搜刮,天下骚然。其二,更定钞法,发行“至元宝钞”新钞。新钞折中统旧钞一贯文折五贯文。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增加课税,盐引由三十贯增为一锭,茶引由五贯增至十贯,商税方面更是大幅增收,江南地区由先前十五万锭增至二十五万锭,内地由五万锭增至二十万锭。
忽必烈对此,言听计从。
其实,桑哥“改革”重要内容之一的“钞法”,原意是想“新者无冗,旧者无废”,但岁赐和饷军等事皆以中统钞为准。
百官会议时,桑哥等人提出“至元钞二百贯赃满者死”。
众人唯唯之时,新入朝的赵孟頫年轻气锐,高言道:“始造钞时,以银为本,虚实相权。今二十余年间,轻重相去至数十倍,故改中统为至元;又二十年后,至元钞必复如中统。使民计钞抵法,疑于太重。古者以米、绢民生所须,谓之二实,银、钱与二物相权,谓之二虚;四者为直,虽升降有实,终不大相远也。以绢计赃,最为适中。况钞乃宋时所创,施于边郡,金人袭而用之,皆出于不得已,乃欲以此断人死命,似未可也。”
这位宋朝王孙以刑名说事,实际上已经指出了桑哥“钞法”的虚弊。
大臣中有人为巴结桑哥,又欺赵孟頫是新入朝的“南人”,厉声指斥说:“现在朝廷推行至元钞,所以犯法者以此钞来计赃论罪,你这么一个黄口孺子,怎敢有异议,难道是想阻碍至元钞的颁行吗?”
赵孟頫气势仍盛,据理力争道:“法者,人命所系,议有重轻,则人不得其死。我此来乃奉诏参与议论,不敢不言其真。今中统钞虚,故改为至元钞,如谓至元钞终无虚时,岂有是理!您不与我相较财理,而空口陵蔑,可乎?”
一席话,说得对方愧然而退。虽如此,蒙、汉、色目大臣皆知桑哥有忽必烈撑腰,基本没什么人出头对“新法”说不字。
桑哥专政后,“财物部”吞并“组织部”,又兼“国务院”功能。桑哥把朝廷当成了市场,把官位当成了商品,卖官鬻爵,肆无忌惮。
当婊子不忘立牌坊。为相两年后,他差使手下谄谀小人上“万民书”,要求元廷为自己“立石颂德”。忽必烈得知此事,对这个能为他敛财的“大狼狗”很支持,吩咐说:“百姓想立碑就立,一定让桑哥高兴啊。”
为此,翰林院蒙汉高手奋笔疾书,详列桑哥功德,在中书省府院前竖立一巨石,上题“王公辅政之碑”,规模还不小。元廷在“桑哥辅政碑”的大石头外面又盖了色彩鲜艳的宏丽阁楼,雕镂精细,唯恐内外不知桑哥的“政绩”。
桑哥折腾了四年,弄得天下怨起,人不敢言。
最后,还是赵孟頫对忽必烈的高级侍卫彻里讲:“皇上论贾似道误国,常责留梦炎等宋朝大臣不能挺身而出。现今,桑哥之罪,有甚于贾似道!我等不言,他日何以辞其责!然我乃疏远之臣,言必不听。侍臣中,唯君为皇上所亲信,读书知义理,慷慨有大节。倘若您能不畏天威之怒。为百姓除此凶残之贼,真仁者之事,公必勉之!”
有赵孟頫一番激励,趁忽必烈在柳林打猎心情好的机会,彻里纵言桑哥误国害民,言辞激烈。起初,忽必烈闻言即大怒,责斥彻里“诋毁大臣”,命令左右卫士猛扇彻里嘴巴,打得他血涌口鼻。稍停,忽必烈又问彻里是否知罪,彻里辞辩愈力,朗声言道:“为臣我与桑哥无任何私怨,现不顾生死揭发他的罪状,实出于对国家的忠心。如果我害怕皇上震怒而不敢谏,奸臣何得而除,万民何得而息!”
闻此言,忽必烈沉吟。
随同忽必烈外出的蒙古贵族也里审班、也先帖儿等人见状,也一同跪下,劾责桑哥专权黩货等罪。
忽必烈还是不大相信,急召出使在外的翰林学士承旨不忽木来问情实。
不忽木在行宫营帐面见皇帝,痛心疾首地说:“桑哥壅蔽聪明,紊乱政事,有言者即诬以他罪杀之。今百姓失业,盗贼蜂起,召乱在旦夕。如不诛桑哥,恐此人将为陛下深忧!”
在场的贺伯颜等人也力证桑哥奸邪,越来越多的大臣附和,争相指责桑哥。
见这么多蒙古贵族指斥桑哥,害怕危及元朝的统治,忽必烈于是下决心把“财神爷”送入阎罗殿。他下诏御史台及中书省辩论桑哥之罪,并命人毁弃桑哥辅政碑。
怯薜,从职责看仅仅是皇帝身边的带刀侍卫,诸王贵族身边皆有怯薜。与历朝历代不同,元朝皇帝的怯薜源于蒙古旧制,其组成人员皆是蒙古或色目的高官贵族子弟以及各地地方长官子弟。这些人,皆是蒙古帝王最信任的贴心人,他们负责皇帝的日常起居和宫廷内事务,基本把太监该干的活计都干了,这也是有元一代没有太多宦官乱政现象的最主要原因。
怯薜不仅仅是充当皇帝禁卫军那么简单,他们常常出任地方高级官员,或口含天宪巡视地方,因此元朝才有“怯薜入仕”这个名词。当然,怯薜到了元朝后期,滥竽充数者不计其数,只要花钱就能买这个“身份”。
忽必烈时代,怯薜可说是除亲王、嫔妃外最接近皇帝的人员,所以赵孟頫才激身为怯薜的彻里前去说服忽必烈。如果换了汉人官员在忽必烈面前讲正当红的桑哥坏话,估计会立时被砍掉脑袋。
忽必烈不做靠山,桑哥肯定玩完。有司抄家,桑哥的家财竟然和皇宫差不多,皇帝首富,他第二。
几个月后,元廷有诏斩这个吐蕃人于闹市。金山银山,地狱里也享受不到分毫。
恼怒之下,忽必烈又派彻里到江南行省,把桑哥的妻党要束木以及忻都、王巨济等党羽押还大都,审问之后,均送闹市开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