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他背过五十多个新娘

婚姻状况直接关系到劳动力、生活状态、生产方式。国家民委编的《民族问题五种丛书》之三《凉山彝族自治州概况》一书中有这样生动的描写：

拒绝婚配，是呷西反对奴隶主用“家庭”约束自己的一种斗争方式。

美姑县巴普乡的呷西毛陈氏，于1919年被抢掠进凉山后，辗转卖给了吴奇家。主子多次打她骂她，逼她嫁人，她誓死不从。她说：“你买我干活，我给你干活得了。死也不再嫁人！”主子骂道：“你不嫁人，我买你的银子就不能生利。得不到小呷西放牛羊，真是不划算！”巴普乡还有一个男呷西，坚决拒绝主子给他配婚，为此主子打他骂他，拿铁链锁他，他始终没有屈服。有的呷西说：“自己做牛马，不能让子女也做牛马。生了孩子不是自己的，宁可不婚不养！”他们知道，配了婚，生了孩子，牵挂就多了，就更不容易逃走了。

为了抗婚，为了婚姻自由，他们有逃跑的，有自杀的，还有一把火与主子同归于尽的。

奴隶制结束了，婚姻自由了。随着时代的进步，选择对象有了新的标准。近二三十来年，阿土勒尔村的男子娶媳妇并不困难。原因是，有的村子比阿土勒尔村更穷更困难。

二十多年来，背过五十多个新娘的某色吉日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这个村子的离婚率是全国最低的吧。我们在这里生活了七代，至今还没有人离过婚呢！”

其实，他的话也可以这样解释：因为新娘嫁进村娶过门，都是由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背上来的，新娘几乎不知道进村的路是怎样走的。即使是闹了架，难以和睦相处，新娘能逃走吗？面对悬崖峭壁，除非让老鹰帮忙，不然怎么飞得出去？

“我们这里每当有人娶亲的时候，都得提前一个月预约好背哥。如果不提前预约，到时间了才找，几乎是找不到的。”某色吉日接着说。

背新娘，是大凉山彝族人民的婚嫁习俗。婚期前一天，男方派新郎的族弟当迎新人，并邀请本村青年多人为伴前往新娘家迎亲。而女方则备好荆条、凉水和锅灰，并邀集左邻右舍的中年妇女们“严阵以待”。迎亲队伍进屋时，对其泼凉水、抹锅灰并用细荆条抽打。一方追逐一方逃避，笑闹之声不断，喜气洋洋。

背新娘也有一些讲究。新娘背出娘家后，双脚不能沾地，背哥换背时要在地上垫上披毡、披风或者荞秆，以示对新娘的尊重。在背亲途中，新娘不得进食。即使路途遥远，新娘也只能吃少许煮鸡蛋。还有，新娘绝对不能趴在背哥身上，她得侧着身体，双腿屈膝。背哥只能托着她的小腿，让新娘抓住他的肩膀。

某色吉日说：“背着新娘上藤梯，才是真的危险。因为新娘的头上搭着红头巾或花头巾，双眼被遮住了看不见，所以她不害怕山高谷深，只需凭自己的力气，抓紧抓稳‘吊’着背哥。而背哥就要手脚并用，一步一步向上爬。藤梯在两个人身体的重压下“嚓嚓”作响，山风在耳边尖啸，迎亲的人们在悬崖上观望，却帮不了任何忙。背哥一旦踩虚，后果将不堪设想。”

听了他的话，我们惊奇不已。我说：“这么长、这么高的山路和藤梯，再精壮的小伙子也难以将新娘背上山顶啊！”

“肯定是几个小伙子轮流背。这是非常累的活啊。如今我年龄大了，背着新娘爬不了那些藤梯了，只好让我的儿子来子承父业，继续背了。”某色吉日说，“因山太高路太陡，嫁到这里后，没有一个新娘能自己偷偷跑回娘家去的，所以都很安心地跟着夫家在村子里生活，等生儿育女后才在丈夫的带领或邻居们的帮助下回娘家。再加上我们这里物产丰富、民风淳朴，很少受到外界干扰，所以至今村里没有一起离婚的。”

这几年，在阿土勒尔村，不愁娶不到媳妇的情况又有所改变。这是为什么呢？

“我们在勒尔社已经居住了七代。当年，是祖先们为了躲避战乱才到这儿来定居的。昔日这里是世外桃源，如今确实落后了。”莫色子古的父亲莫色日冲对我们说。

有了“外面的世界”作为参照物，阿土勒尔村就不可能再成为“世外桃源”了。70多岁的莫色日冲敢于承认他居住的山村落后了，这就是了不起的进步。

尽管山下就是省道，但中间的这道悬崖，却成了阻碍发展的一道屏障。

勒尔社的村民说：“我背100斤玉米下山，人家山下100斤可以卖100块，我就只能卖90多块！因为买玉米的商贩知道你是从山上下来的，不可能再背回去。”

村民莫色拉则也谈起了自己的苦恼。他卖了两只山羊，买山羊的是邻村的村民，价格是13块一斤。他说：“如果把羊赶到山下去卖，可以卖到16块一斤。但是将山羊赶下山，需要耗费大半天时间，也不划算。”所以，村民们有了富余的粮食或牲畜，都喜欢选择就近交易。

“山羊还好，可以赶着走路下山，如果是猪和牛，就很难卖到山下去了。”莫色拉则说，“猪和牛，一般都养来自己吃，无法带来经济效益。”

一些外出打工回来的村民更是明显地感觉到村子落后了。莫色子古曾到秦皇岛打过工。之前从未坐过火车的他，进城后，被深深地震撼了。他说：“外面的交通太方便了！想去哪里，很快就能到；想买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到。”然而，一回到村子，莫色子古就感受到山上和山下的巨大差别。比如说，他从城里买回一部手机，可回到家中就没有信号了，要打电话只能跑到山坡上去。

“以前姑娘都愿意嫁到村里来。”对于村子的落后，某色吉日举了一个最实在的例子。“以前的勒尔社，要土地有土地，地里的收成也好，是古里拉达地区最好的地方。村子里的小伙子要娶亲，有很大的挑选余地。但这些年来，随着山下其他村子交通的改善和外出务工潮的影响，经济有了很大的发展，勒尔社的优势就不复存在了。现在，村子里的小伙子要娶老婆，得颇费一番周折。”

阿皮几体说：“既然不能大搬迁，更不可能永远打着贫困县的旗号‘等、靠、要’，等着‘输血’。要从根本上改变家乡的面貌，只能靠自己勤劳的双手。这么多年，国家没少花钱、没少投入，但说实话，成效不大。自己的内生动力，一种要想改变自己命运的动力，如果没被激发出来，就永远改变不了贫穷落后的面貌。”

阿皮几体在谈到如何增强“内生动力”时，谈到了“蓄谋已久”的且正在铺开的计划：“近年来，我们以管护全县最大的原始森林为基础，在周边大搞经济林、建材林的种植。境内原始苦丁茶、木姜子等价值极高，青花椒、核桃也是全县种植密度最高、质量最好、效益最好的。全乡经济林收入占到总收入的50以上。境内鸟类、岩羊、猴子、野猪、黑熊等野生动物也在逐年增加。现已基本形成了护林、养林、靠林的发展格局。以畜牧业为支柱产业，调整农业产业结构，发展林业生态经济，把基础夯实，再紧跟大峡谷旅游开发的脚步，这就是支尔莫乡发展的整个思路！”

我在调查报告中提出的意见与阿皮几体书记的发展思路不谋而合，而加强造血功能，激发“内生动力”则是重要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