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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从中关村出发(2)

序章 从中关村出发(2)

书名:古路之路作者名:陈果本章字数:2109更新时间:2024-12-27 18:39:56

她明白了丈夫为何要在她腰间系上长绳,也顿悟了丈夫逼她下山的良苦用心——如果有一天他没能从这道危崖上回去,她和他们的孩子,务必与“仇家”握手言和。

几十年过去了,飘在风中的眼泪重新溢满眼眶。骆朝珍说,我一共生了十二个娃,有六个被这道天险挡住生路。

1966年,成昆铁路一线天隧道成功贯通。从幽深山洞里探出头来的一刻,面对从天而降的老乡,铁道兵们脸上的兴奋被一阵寒风吹成了冰凌。既然可以洞穿大山之厚,也就可以征服大山之高!首长一声令下,战士百折不挠,地老天荒的悬崖上,长出十三道铁齿钢牙的“天梯”。

“变形金刚”贴身在危岩上,也耸立在骆云莲陡峭的童年记忆里。

她忘不了第一次从“天梯”降到地面时的如释重负,以及由骆朝珍的讲述传导到双腿的战栗。

火车从山洞里“轰隆隆”开过,古路村人和悬在空中的“一线天桥”被熟悉的寂寞留在原处。骆云莲眼里的时间,似乎是20世纪80年代才又重新长出脚来。

村里先是拉了水管,乡亲们喝水不再跑老远去背;而后架了电杆,手指在开关上一摁,黑暗比猴子见了人躲得还远;2000年的一串“0”个个都是腾空庆祝的气球,县上拨来十万元现金、一吨炸药,村民们拿出吃铁吐火的干劲,硬生生在悬崖上开出一条骡马道。路长一公里,也有人说,相当于一个世纪。

这些都是老支书时常在手心里摊开的骄傲。老支书骆国龙是骆云莲的父亲。2011年,骆云莲挑起了父亲曾挑过的担子,也接过了藏不住的得意:这些年,古路之路一连拐了三道弯,这可是起身投篮前的“三大步”啊——骡马道最初只修到癞子坪。癞子坪的位置,好比是红军长征路上的老山界,翻雪山过草地,更难更险的考验都在后面。

后来,政府陆续投资三百多万元,不光让骡马道贯穿全村,还硬化了路面,安装了护栏,修建了纳凉亭、观景台。上山下山由此有了“高速路”,来村里观光的游客数迅速增长。

“高铁”的兴建无疑是最为振奋人心的一步。投资两千四百万元的索道跨越七百五十米峡谷,把不通公路的古路村与对面大路朝天的马坪村连为一体。三分钟铁臂摆渡,古路不再是一座孤岛。设备已完成调试,整装待发的橘红色吊箱,正笃定为一个重要节点的到来读秒。

而在村庄内部,连接斑鸠嘴与村委会的机耕道,硬化前的整饬有条不紊地进行。一辆拖拉机在毛路上“突突突突”撒着欢儿,似乎在为即将开场的大戏报幕。

从“世界尽头”到“世外桃源”,一条路的前世今生,也是一个时代的高清投影。

一个家

再难有一张脸上的表情能像古路村这样丰富,再难有一部剧情的走向能像古路村这样奇特。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第一次以村为单位组织集体采访,并破天荒地把主题横幅绑定在两棵核桃树上。

核桃树在骆朝珍家屋旁。骆朝珍十五岁嫁到癞子坪。在她到来前,丈夫已经营造好属于他们的婚房。依山傍岩,房屋省去了一堵墙。头上方是从山体突出的岩石,屋顶可谓“天成之作”。整座山就是一块石头,脚底下自然也是纯天然的全石地面。再将青冈木用扁担藤连缀成合围之势,也就算是向猴子、岩羊、牛马宣示了主权。专属于两个人的世界,除了三块石头半口锅,和外面似乎也没有什么两样。骆朝珍第一次从里向外推开柴扉的那个早上,在一阵风将拢在脑后的头发吹散的同时,茅屋对面核桃树上,一对喜鹊禁不住叫出了声:天啊,他们的床竟然和我们一样,只是乱蓬蓬一堆干草。

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至少骆朝珍觉得。癞子坪哪家不是这样,或者哪家不是这样过来的呢?看惯了花开花谢日出日落,难道你还会为一株荞麦在风中折断而落泪?

可这地方还是没法再待下去。大女儿像一个楔子,挤占了屋里仅有的空格。当骆朝珍的肚子又一次慢慢隆起,原本就形同虚设的柴门,更感到深深的无力。

于是有了第二个家,离老屋百米开外。不知多久远之前,也不知因为地震还是别的什么,斜靠高山危岩的逼仄阶梯上,掉下来无数体积、硬度都足以比肩碉堡的石头,远远看去,像是谁生了一头癞子。“癞子”无意中帮了人们大忙——在没有钢筋水泥的年月,白手起家,这是最为可靠的支撑。

一块两米多高的石头被认定为新家身上最硬的一根骨头。巨石坐南朝北,东、西两侧仍是身形魁伟的同类。几块巨石间拿碎石砌成墙垛,北方一面留出门洞,仍用碎石层层码砌到理想的高度。之后,凭借杂木在墙头作了沟通,再在其上覆以茅草,天地四方各得其所,寒来暑往终有所依。

搬进茅屋不到一个月,二女儿呱呱坠地。年轻的夫妇长出一口气,若非动手早,小手小脚都没有搁处。

然而,一把茅草终归承担不起雷霆万钧。雨季到来,屋顶流泻的悲声在大人脸上身上砸起一个个水花。起初还有腾挪余地,当越来越多的“楔子”把地上空隙次第填满,往左腾挤出一声“哎哟”,往右挪压出一阵叫唤。

鸟之所以自由,是因为每次掠过天空的轨迹都不相同,人只有冲出惯性轨道,才能改变活着的面目。想到这里,骆朝珍的儿子兰绍林决定将老屋推倒重建。

20世纪的最后一个冬天,兰绍林的建房伟业,“沙”场点兵进入了高潮。当时骡马道还没有开凿,五元一包的水泥,运费差不多要花上十元。水泥再贵也不敢心疼,但是沙子,兰绍林决计就地取材。癞子坪除了疯狂的石头只有草纸般一层薄土,谁见过一粒沙?不是想住砖房想疯了,就一定是被三间茅屋关傻了。也不管人们的议论在饭桌上敲得碗响,兰绍林开始了他无中生有的创举——用炸药将石头掰开,再用竹筛从裂得并不那么甘心的石头缝里抠出微末当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