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耆英”号帆船
书名:帆船、海盗与世界作者名:杜君立本章字数:2225更新时间:2024-05-27 17:32:04
柏拉图常常用船来作为国家的隐喻。刘鹗在《老残游记》第一回中,也借海上一艘遍体鳞伤、即将倾覆的破船,来象征危机四伏的清朝。
眼看大船要沉没,老残焦急万分,急忙驾着自己的渔艇追上来,向船主送上罗盘和六分仪,以拯救破船出此险境。但是满船人的回报却是“汉奸”的咒骂,还一起动手砸沉了他的小渔艇。
马戛尔尼也毫无新意地将中国比作“一艘破烂不堪的疯狂战舰”。在他看来,这艘破船“即使不会马上沉没,也是像残骸一样随流东西,最终在海岸上撞得粉碎,而且永远不可能在旧船体上修复”。
当时英国使团“惊奇地发现中国的帆船很不结实,由于船只吃水浅,无法抵御大风的袭击”,他们由此得出的判断是“中国船的构造根本不适应航海”。马戛尔尼发出过这样的感叹:“中国人首次看见欧洲的船只,至今已经有250年了,他们毫不掩饰对我们航海技术的赞赏,然而他们从未模仿过我们的造船工艺或航海技术。他们顽固地沿用他们无知祖先的笨拙方法,由于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能比中国更需要航海技术,因而中国人这种惰性更加令人难以置信。”
对于工业革命为什么出现在英国而不是中国,一直是令人着迷的“李约瑟难题”。
有学者从海洋观念上提出了一种解释,认为现代科技完全是海洋“空间革命”的产物。在陆地作为人类主要的生存空间的时代,我们并不需要海洋性科技,而当人类需要将海洋作为自己的生存空间而非生存空间的边界时,一场生存空间的革命开始了,取得这场革命胜利的国家或者说征服海洋的国家,需要具备先进科技水平,这是空间革命引发的科技发展需要。英国率先回应了海洋的召唤,其完成了空间革命之后,便改变了欧洲政治经济格局,最终促成近代以来的东西两大阵营的差异与隔阂。
曾跟随马戛尔尼访问清朝的“小斯通”,到鸦片战争时,已经成为举足轻重的斯通爵士。他在英国议会关于战争议案的表决中说:“中国听不懂自由贸易的语言,只听得懂炮舰的语言。”
其时,30岁的达尔文刚刚结束环球旅行,正在伦敦思考他的进化论。很久以前,修昔底德在谈到雅典人征服米洛斯岛时,曾经说过一句名言:“强者做强者该做的事,弱者只有领受的份。”
当年,有人问拿破仑:如果英国进攻中国会怎么样?拿破仑说了那句名言:“中国是一头睡狮,当它醒来,世界都会为之发抖。”拿破仑还说,中国会从法国、美国甚至伦敦找到工匠,建起自己的舰队,只需要一些时间,就能击败英国。
对清朝来说,马戛尔尼的万里来访,最终不了了之,似乎毫无意义,但历史的展开,却从这样的草蛇灰线开始,伏脉长达百余年。
拿破仑说的似乎没错,但中国走向现代化的时间,远比拿破仑料想的要漫长得多。
鸦片战争时期,英国已经有了蒸汽战舰。在对中国的战争中,这些蒸汽战舰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对中国人来说,则完全改变了人们对海战的认识。
在中国,战船与民船区别不大,海船与江船也基本类似。船一般分大和小,大船称为舰、舶,小船称为舸、艇。对中国传统的风帆船来说,要进行海战,就要受到很多自然条件的限制,不是你想打就能打。
嘉庆十一年,福建水师提督李长庚追剿海盗不力,被夺去花翎顶戴,江西巡抚清安泰调查后认为,李长庚并无过错,失利主要是自然条件造成的,因为中国的海战“全凭风力,风势不顺,虽隔数十里犹数千里,旬日尚不能到。是故海上之兵,无风不战,大风不战,大雨不战,逆风逆潮不战,阴云蒙雾不战,日晚夜黑不战,飓风将至、沙路不熟、贼众我寡、前无泊地,皆不战。及其战也,勇力无所施,全以大炮轰击。船身簸荡,中者几何?我顺风而逐,贼亦顺风而逃,无伏可设,无险可扼,必以钩镰去其皮网,以大炮坏其舵身篷胎,使船伤行迟,我师环而攻之,贼穷投海,然后获其一二船,而余船已飘然远矣”。
中国自古以来,外患大都来自擅长骑射的北方游牧民族,即所谓“胡人”。如今清朝立国,北方再无外患,然而南方的海洋却变成“危险的边疆”,来自海上的“洋人”取代持弓的“胡人”,成为帝国的心腹之患。
实际上,面对远道而来的英国舰队,清朝并没有与其进行海战,完全依靠沿岸炮台来进行抵抗。但即使陆战,清军也不是英国海军陆战队的对手。
道光二十二年,清廷贵族耆英作为朝廷钦差大臣,在英军旗舰“康华丽”号上签署了著名的《南京条约》。四年之后,英国人花高价买到了一艘中国商船,将其命名为“耆英”号。
中国古代似乎没有给一条船取名字的习惯,而西方人这一习惯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代。
“耆英”号是一艘传统的中国三桅帆船,长50米,宽10米,载重750吨。它由英国船长和30名中国水手驾驭,从香港出发,跨越太平洋,绕过好望角,先后造访了圣赫勒拿岛、纽约、波士顿,仅用21天就跨越大西洋,最后到达伦敦。
这艘中国帆船每到一地,都引来万人空巷的轰动,甚至连英国女王维多利亚也慕名前来。著名作家查尔斯·狄更斯在参观后感叹:“第一艘中国帆船就照此型建造,几千年过去了,最新下水的中国帆船依然如是,真有负千年时光。”
在郑和航海过去整整440年之后,“耆英”号的旅程再次证明,中国传统帆船的跨洋远航及抗风暴能力,丝毫不亚于欧洲帆船。
“耆英”号和它100天的处女航成为历史细节里的惊鸿一瞥。伦敦的展览结束后不久,“耆英”号即被肢解,它的木头被制成两艘渡轮和一些纪念品出售。再后来,耆英本人也被咸丰皇帝赐了自尽。
其时,寓居伦敦的马克思对君主制的普鲁士,也在说着与马戛尔尼同样的话—
国家是十分严肃的东西,要它演什么滑稽剧是办不到的,满载傻瓜的船只或许会有一段时间顺风而行,但是它是向着不可幸免的命运驶去,这是因为这些傻瓜根本就没有料想到这一点,这命运就是即将来临的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