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马车夫

就像当初伊莎贝尔与费尔南德通过联姻成立西班牙王国一样，100年后，一场政治联姻使尼德兰成为“西班牙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尼德兰人并没有反对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重新划分荷兰的行政区域和派来新总督，但当他们被要求缴税时，被西班牙人称为“乞丐”的尼德兰人愤怒了。

1566年，尼德兰低地地区爆发了一场反抗西班牙统治的“乞丐革命”。这场革命引发了一场长达数十年的“荷兰独立战争”。

一开始，西班牙的国王军轻而易举就粉碎了尼德兰人的抵抗。6年的时间，就有15万尼德兰人死于非命。但是一旦加尔文教的尼德兰人联合起来，力量的天平就立刻发生了变化。可以说，这样一来整个西欧都站在尼德兰一边。与西班牙作战的尼德兰军队包括英国联队、法国联队、苏格兰联队和德国联队，简直就是一支“多国部队”。

1581年，来自尼德兰各地的市民代表在海牙宣布废除西班牙国王的统治权，并成立荷兰联省共和国。这是世界上第一个“赋予商人阶层充分的政治权利的国家”，也是世界上第一个现代意义上的民主共和国。

布罗代尔指出，荷兰共和国的出现是旧城市国家的结束，预告了现代民族国家时代的来临。荷兰裔历史学家房龙赞扬道：

在为政治自由所做的巨大斗争史中，这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件，比起以签订大宪章结束的英国贵族起义来走得更远。这些自由民说：“在国王与臣民之间有一种默契，双方既应履行某些责任，又应尽某些义务。若一方破坏这一合约，另一方可认为是合约的终止。”在1776年，英国国王乔治三世的美洲臣民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但他们与统治者之间相隔着有3000英里的海洋。荷兰国民议会是在西班牙的枪声中，并且在恐惧西班牙舰队将作出报复的情况下作出决定的。

为了镇压荷兰独立运动，西班牙的军事支出几乎将殖民所得挥霍一空，再加上30年战争和无敌舰队的覆灭，西班牙帝国的太阳终于日薄西山。

荷兰通过挑战和击败强大的西班牙，赶在英国之前，率先取得世界范围内的海上霸权。

1603年，荷兰在新加坡掳获了一艘葡萄牙商船，船上的香料、瓷器等商品在荷兰拍卖了300万荷兰盾。在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授意下，格劳修斯撰写《海洋自由论》，论述了这一掳获行为的合法性，并阐述了一种崭新的现代公海以及贸易自由概念：根据国际法，任何人可以自由航海至任何地方；荷兰人航海至印度并与印度人进行贸易是合法的；任何国家到任何他国并与之贸易都是合法的。

“如果说英格兰是为大海所吸引的话，荷兰却是被赶向大海的。没有大海的存在，英国或许会一蹶不振，而荷兰则会败亡。”荷兰具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面朝英国和大西洋，占据斯海尔德河、马斯河和莱茵河的入海口，这使荷兰拥有欧洲最好的天然良港。

17世纪上半叶，荷兰的海外投资比英国多15倍，舰船数量多10倍。如果单一国家构成世界格局的说法能够成立的话，此时的荷兰无疑已经取代了葡萄牙、西班牙，而重组了世界体系，并成为世界“第一个现代经济体”。

荷兰成功的关键在于高超的造船技术，特别是浅吃水的船体设计，能让船队在北海和浅港顺利航行。自16世纪50年代起，英格兰人开始建造高速、牢固的舰船，同时荷兰人也在开发更易操控、运载量更大、所需操作人员更少的航船，以便降低航行成本。这些帆船名叫“福禄特”，它的出现为商业用船树立了一个新标杆。

徐继畬在《瀛寰志略》中批评西班牙“富而无政”，对荷兰倍加赞赏，“荷兰为欧罗巴泽国，与鱼鳖错处，受水患最甚，享水利亦最优。”

荷兰包括整个尼兰德地区。与葡萄牙一样，荷兰当时人口不足百万，土地极其匮乏，而且三分之一的国土位于海平面以下，五分之一的荷兰人依靠下海捕捞小小的鲱鱼为生。

如果说葡萄牙和西班牙主要靠暴力掠夺获取财富，那么荷兰则更擅长通过贸易来积累财富。“上帝造海，荷兰人筑堤”，荷兰人是天生的中间人、代理人、加工者和推销商。

荷兰依靠运河建立了欧洲第一个定期可靠的运输体系，这要比火车时代提前整整两个世纪。在代尔夫特和鹿特丹之间，每天有16艘船只往返。除了在河流封冻季节，运河上的船只能够像火车一样定期开行。它不受风力影响，也不像陆路交通一样受路面状况影响。

荷兰资本主义以商业和水上运输业为主，商业霸权以炮舰为后盾。依靠风力和水力的巨大动力，在蒸汽机出现之前，荷兰造船厂就已经实现了高度机械化，几乎一天就能生产一条船。

1637年，荷兰制造出排水量高达1500吨、装有100门大炮的三层甲板的战舰“海上君主”号。到1644年，荷兰拥有1000多艘战舰，以保护1000多艘大型商船进行海上贸易。此外还有6000多艘小型商船和渔船，并拥有8万多名世界最为优秀的水手。到1650年，荷兰已经拥有商船16000艘，堪称全球最为庞大的船队。

当时荷兰航船总吨位相当于英、法、西、葡四国之和。荷兰人不仅垄断了欧洲所有的海运贸易，还垄断了世界贸易的中介和转运。五大洲的各个角落，都少不了荷兰船的帆影，因此被称为“海上马车夫”。

在世界历史上，1598年并不是多么令人瞩目。

这一年，统治着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国王腓力二世下葬。他生前给自己选作棺材的，不是什么珍贵的黄金或水晶，而是当年葡萄牙驻印度果阿总督的座舰“基督五伤”号的柚木龙骨。

这一年，邓子龙、李舜臣率领中朝联军800艘战舰，一举歼灭日本军500艘战船，史称“露梁海战”。

也是这一年，霍夫曼率领一支249人的荷兰船队来到中国南海，这是荷兰船队第一次来到中国。在他们的船上，带着一本畅销书《旅行日记》，作者林索登是第一个到过中国的荷兰人。

九月间，有二夷舟至香山澳，通事者亦不知何国人。人呼之为红毛鬼。其人须发皆赤，目睛圆，长丈许。其舟甚巨，外以铜叶裹之。入水二丈，香山澳夷虑其以互市争澳，以兵逐之。其舟移入大洋后为飓风飘去，不知所适。

荷兰人在世界各地的出现，意味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17世纪被叫作“荷兰世纪”。

荷兰人不仅创造了“国家”，还创造了“公司”—“东印度公司”成为世界第一家成熟的股份制公司。

荷兰东印度公司首先是一个殖民组织和军事组织，其次才是一个经济组织。东印度公司由六个荷兰的城市共同组成，他们拥有强大的船队和贸易能力。东印度公司不只拥有从好望角到麦哲伦海峡、整个印度洋和太平洋的贸易垄断权，而且拥有在这广大地域独立地建立统治、征兵、宣战、缔结和约乃至铸造货币的权力。

荷兰议会还授予了东印度公司没收其独占区域内任何外国船只的权力，也就是说，他们可以自由攻击在印度洋和太平洋航行的非荷兰籍船只，只要他们认为这些船只干扰了他们的“独占贸易权”。

荷兰东印度公司刚刚成立，就劫获了两艘葡萄牙船—“圣亚戈”号和“圣卡塔琳娜”号。他们将船上数十万件中国瓷器运抵阿姆斯特丹拍卖。几日之内，所有货物就被一抢而空，甚至吸引来了法国国王亨利四世和英国国王詹姆斯一世。

据简·迪维斯在《欧洲瓷器史》中记载，“拍卖这一船瓷器，商人获纯利350万盾”。因为这两艘葡萄牙商船都属于老式的卡瑞克帆船，所以荷兰人乃至整个欧洲都将这种中国白瓷称为“卡瑞克瓷”。

这一事件将欧洲的目光吸引到远东的中国，“中国热”和“瓷器热”因此风靡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