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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民间乐府(2)

两汉民间乐府(2)

书名:西南联大古文课作者名:傅斯年 等本章字数:2798更新时间:2024-05-30 14:09:20

朱乾《乐府正义》云:“本言其僭侈,言外有尊本宗,抑外戚意,此诗人微旨。”说甚有见。按西汉外戚,势最猖獗,故《汉书·王商传赞》云:“自宣、元、成、哀,外戚兴者,许、史、三王、丁、傅之家,皆重侯累将,穷贵极富,见其位矣,未见其人也。”而就中尤以三王之一,五侯家为最僭侈。《汉书·元后传》:“河平二年,上悉封舅谭为平阿侯,商成都侯,立红阳侯,根曲阳侯,逢时高平侯,五人同日受封,故世谓之五侯。”此事在当日,度必轰动天下,为世艳羡也。《传》又云:“上幸商第,见穿城引水,意恨,内衔之,未言。后微行出,过曲阳侯第,又见园中土山渐台,似类白虎殿,于是上怒……乃使尚书责问司隶校尉、京兆尹:知成都侯商擅穿帝城,决引灃水,曲阳侯根骄奢僭上,赤墀青琐、司隶、京兆,皆阿纵不举奏正法。二人顿首省户下。……是日,诏尚书奏文帝时诛将军薄昭故事。商、立、根皆负斧质谢,上不忍诛。”此五侯之僭侈,固尝触天子之怒者。《传》又云:“五侯群弟,争为奢侈,赂遗珍宝,四面而至,后庭姬妾,各数十人,僮奴以千百数。罗钟磬,舞郑女,作倡优狗马驰逐。大治第室,起土山渐台,洞门高廊阁道,连属弥望。百姓歌之曰:‘五侯初起,曲阳最怒。坏决高都,连竟外杜。土山渐台西白虎。’其奢侈如此!”此五侯之僭侈见于民歌者。又刘向《极谏外家封事》云:“今王氏一姓,乘朱轮华毂者二十三人,大将军秉事用权,五侯骄奢僭盛,并作威福,尚书、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门。历上古至秦汉,外戚僭贵,未有如王氏者也。”此五侯之僭侈,见于宗室大臣之奏疏者。与诗所咏甚切合,疑即为五侯作也。

又王凤于五侯,本属同产,凤卒后,以次当及平阿侯谭为大司马,乃凤以其不附己,因以死保从弟音以自代,致谭、音二人搆隙。其后,曲阳侯根复阴陷红阳侯立,致立被遣就国,皆兄弟相忘之事也。要之此诗必有所刺,其所表现之时代,亦为一骄奢僭侈之时代,而求之两汉,厥为五侯之事,适足以当之,则此篇固亦西汉末作品也。

(5)《乌生八九子》:

乌生八九子,端坐秦氏桂树间。唶!我秦氏家有遨游荡子,工用睢阳彊,苏合弹。左手持彊弹两丸,出入乌东西。唶!我一丸即发中乌身,乌死魂魄飞扬上天。阿母生乌子时,乃在南山岩石间。唶!我人民安知乌子处?蹊径窈窕安从通?白鹿乃在上林西苑中,射工尚复得白鹿脯。唶!我黄鹄摩天极高飞,后宫尚复得烹煮之。鲤鱼乃在洛水深渊中,钓竿尚得鲤鱼口。唶!我人民生,各各有寿命,死生何须复道前后!

句格苍劲,迥异寻常。黄鹄二句,与《铙歌》“黄鹄高飞离哉翻,关弓射鹄,令我主寿万年”情事相同。又篇中言及上林苑,上林苑当景、武之世,多养白鹿狡兔,为游猎之地,并足为作于西京之证。

此篇为寓言,极言祸福无形,主意只在末二句。《文选》李善注:“古《乌生八九子》歌曰:黄鹄摩天极高飞。”是作“唶我”一读。朱嘉徵云:“唶音借,叹声,一音谪。嚄、唶,多辞句也。”陈祚明曰:“唶字,读嗟叹之音。”李子德曰:“唶,托乌语以发之。白鹿、鲤鱼不用唶字,极有理。”是诸家又皆作唶字一读也。按《史记·滑稽列传》:“郭舍人疾言骂之曰:‘咄!老女子何不疾行?陛下已壮矣!’”又《外戚世家》:“武帝下车泣曰:‘嚄!大姊何藏之深也!’”又《汉书·东方朔传》,朔笑之曰:“咄!口无毛,声謷謷,尻益高。”又《后汉·光武纪》:“后望气者苏伯阿为王莽使至南阳,望见舂陵郭,唶曰:‘气佳哉!郁郁葱葱然。’”注云:“唶,叹也。音子夜反。”则知汉人原有此种语法。作唶字读,似于义为长。我秦氏,我黄鹄,盖乌与黄鹄自我也。此类汉乐府中多有之。如《豫章行》:“何意万人巧,使我离根株。”则白杨自我也。《蜨蝶行》:“奈何卒逢三月养子燕,接我苜蓿间。”则蜨蝶自我也。《战城南》:“为我谓乌,且为客豪。”则死者自我也。《白鹄行》:“吾欲衔汝去,口噤不能开。吾欲负汝去,毛羽何摧颓。”吾,亦白鹄自吾也。所谓“我人民”“我黄鹄”者,亦犹《汉书》:“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又“我丈夫,一取单于耳”之类。

《毛传》:“善其事曰工。”彊,彊弩也。睢阳,古宋国地,汉为梁所都,梁孝王尝广睢阳城七十里,其人夙善为弓,故云。苏合,西域香也。

(6)《董逃行》:(清调曲)

吾欲上谒从高山。山头危险大难。遥望五岳端,黄金为阙班璘。但见芝草叶落纷纷。

百鸟集来如烟。山兽纷纶麟辟邪。其端鹍鸡声鸣,但见山兽援戏相拘攀。

小复前行玉堂,未心怀流还。传教出门:“来!门外人何求所言?”“欲从圣道求得一命延!”

教敕凡吏受言:“采取神药若木端。玉兔长跪药虾蟆丸。奉上陛下一玉柈。服此药可得神仙。”

服尔神药莫不欢喜,陛下长生老寿。四面肃肃稽首。天神拥护左右。陛下长与天相保守!

按别有《董逃歌》,为董卓时童谣,见《后汉书·五行志》,与此无涉。吴旦生《历代诗话》引《乐府原题》,谓《董逃行》作于汉武之时,盖武帝有求仙之兴。董逃者,古仙人也。朱嘉征亦谓此方士迂怪语,使王人庶几遇之,或武帝时使方士入海求三神山,为公孙卿辈所作。按《史记·封禅书》:武帝时,李少君、栾大等以方术见,少君拜文成将军,栾大拜五利将军,贵震天下。“而海上燕齐之间,莫不搤腕而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篇中神药若木,玉兔虾蟆,即所谓禁方、不死之药也。

五岳者,闻一多先生云:“《列子·汤问》篇曰:‘渤海之东,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五山之根,无所连著,帝乃命禺彊使臣鳌十五举首而戴之,五山始崎。而龙伯之国有大人,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趋归其国,于是岱舆、员峤二山流于北极,沉于大海。’疑五岳初谓海上五山。此诗黄金为阙之语,与《列子》台观皆金玉,《史记》黄金银为阙正合。《王子乔》古辞曰,东游四海五岳山,谓大海中之五山也。”

《急就篇》:“射魃辟邪。”《韵会》:“辟邪,兽名。”按《汉书·西域传》:“乌弋山离国有桃拔。”孟康注:“桃拔一名符拔。似鹿长尾。一角者或为天鹿,两角者或为辟邪。”是此兽盖出于西域。汉人往往篆刻其形于钟旋、印钮,或带钩。虽皇后首饰亦用之。隋时绘于军旗。至唐则多绣于帘额,秦韬玉诗所谓“地衣镇角香狮子,帘额侵钩绣辟邪”者是也。五代以后,始无闻。前人多以“麟辟邪其端”为句,误。其端,即指上五岳端也。何求所言,倒语,犹云何所求言也。昆仑山有碧玉之堂,见《十洲记》。流还,犹游旋,言行至玉堂,而求仙之意弥坚也。

李子德曰:“幻想直写,朴淡参差,而音节殊遒,乐府之本也。”范大士曰:“短长错综间,真鸣金石而叶宫商。”然则即以作风论,亦允为西汉作品也。

(7)《平陵东》:

平陵东,松柏桐,不知何人劫义公。劫义公,在高堂上。交钱百万两走马。两走马,亦诚难。顾见追吏心中恻。心中恻,血出漉。归告我家卖黄犊!

崔豹《古今注》曰:“《平陵东》,汉翟义门人所作也。”《乐府古题要解》云:“义,丞相方进之少子,字文仲,为东郡太守,以莽篡汉,举兵诛之,不克,见害。门人作歌以悲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