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苍苍，路茫茫（2）

攀着悬崖小心翼翼地来到坡下，下面有一块草坪，草坪旁边有座当地老百姓搭建的土地庙，因此这个地方又叫“土地坪”。山上的村民从难经崖下来，到了这块草坪上，一般都要坐下来歇一会儿，平息平息刚才绷紧的神经。周永开他们也不例外，来到草坪上，他们便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可刚坐下不久，周永开的眼睛突然直了，指着正前方一棵古树喊了起来：“你们看，那是怎么回事？”

楚恩寿和项中根一惊，急忙朝周永开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一棵古树，约有一人怀抱粗，树干笔直，树皮呈铁灰色，枝叶疏疏密密昂首向天。不用说，这是一棵树龄在100年左右的华山松。可在离根部大约一尺高的地方，树干被人用弯刀砍去了三分之一。三个人急忙跑过去，一看，从树茬上流出的松汁还没有凝固，地上的木屑也还散发着松树特有的清香。看来这棵树被砍不久，砍树人手中的弯刀无法对付这么粗的树，所以要分作几次砍，这才没有使这棵树一次毙命。

周永开刚才那种目眩神迷的感觉立即消失了，脸色变得铁青，他紧咬着嘴唇，胸脯起伏着，恨恨地说道：“这么好的树，就这样被砍了。这个人不得好死！”

这是楚恩寿在山上，唯一一次听到周永开说骂人的话。

楚恩寿说，他到了山上，才知道周永开爱树，简直是爱到命里去了。别说砍树，平时就是看见一些顽皮的孩子抱着小树摇，周永开也会上前制止，何况现在看见的是一棵这么好的树遭如此伤害，岂有不义愤填膺的？

一下午，“话痨”周永开始终阴沉着脸，再没有说一句话。

傍晚时，他们下山了。经过项家坪村五组时，周永开看见旁边院落里有一户人家大门洞开，屋顶上炊烟袅袅。他突然想起，来这里好几天了，还没有到过村民家中去看看，便对楚恩寿和项中根说：“我们进这户人家看看！”说完，不等楚恩寿和项中根回答，便朝大门走了过去。

来到大门口，周永开朝里面大声喊：“屋里有人吗？”

没人应声。

周永开又喊了一声，才听见从旁边披屋里传出一声咳嗽和“嗒嗒”的脚步声，一个像是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老头出现在周永开面前。

老头弓腰驼背，看起来年龄在60岁上下，身材不高，又很瘦弱，面色黄中带黑，满脸皱纹又密又深，脑壳上缠着几圈已经看不出是灰色还是白色的头帕，目光呆滞，神情麻木，像是有病的样子。

那人见周永开一双眼睛只顾在他身上打转，也不说话，便有些奇怪，于是瓮声瓮气地道：“哎，你绿眉绿眼地盯着我做啥子？我又没有做贼！”声音硬得摔到地上也能破八瓣。

周永开这才猛地回过神，急忙问：“老乡，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立即像是周永开欠了他什么一样，气鼓鼓地反问：“你问我名字做啥子？”可想了想还是回答了：“我叫钟方元。”

周永开听后，便笑着道：“哦，我们来看一看，钟老乡。”说完，一步跨进了大门。

钟方元见了，立即追着周永开，十分不满地说了起来：“看啥子，我屋里又没有藏得有婆娘，有啥子看的？”

周永开没回答，目光落在了屋子里。这是一间被山里人称为“堂屋”的老式房子，里面光线很暗，屋子后面的墙壁破了很大一个洞，用一张破烂的竹篾席挡着。竹篾席前面胡乱堆放着许多杂物，在杂物的一边，放着一张床、一个木柜及一张黑不溜秋的桌子，桌子上面落满了灰尘。床上的被子裹成一团，已经脏得看不出被套的颜色了，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周永开不由得皱了皱眉，再看床前地下，痰迹斑斑，旱烟头遍地。

周永开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钟方元：“钟老乡，你老伴呢？”

钟方元阴冷地笑了一声：“婆娘还在老亲爷屋里养着呢！”

周永开愣了一下：“你没结婚？”

钟方元说：“啷个没有结婚？年轻时天天晚上做梦都在讨婆娘呢！”

周永开一下明白了，转移了话题：“钟老乡，今年你六十几了……”

钟方元还没听完，马上打断周永开的话，道：“你说个铲铲，上个月我才过了46岁的生……”

周永开轻轻地“啊”了一声，半晌没说出话来，转身进了披屋。披屋里火塘的火还燃着，吊在铁钩上的鼎罐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气。

周永开走过去，伸手要去揭鼎罐盖子。

钟方元急忙扑过来抓住周永开的手，大叫起来：“走开，你要干啥子哟？我还不够吃，你们还想吃我的饭……”

周永开见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道：“钟老乡，你放心，我只是看看你煮的什么。”

钟方元露出了怀疑的神色：“你们真的不吃？”

这时项中根走了过来。项中根虽然住在这山上，但他和钟方元不在一个组，平时各干各的事，如果不是亲戚，都是鸡犬之声相闻，人却不相往来。此时他对钟方元说：“这是从达县地委来的周书记，他住在蒋大华老师家的，怎么会吃你的饭？”

钟方元松开了手，却仍然怀疑地看着周永开。

周永开揭开鼎罐盖子，拿起旁边的一把勺子在锅里搅了搅，立即愣住了：锅里煮着的，只是几个洋芋。

周永开发了半天呆，这才颤抖着问钟方元：“钟老乡，你就只吃几个洋芋？”

钟方元像是十分奇怪地看了周永开一眼，然后反问了一句：“你说还能吃什么？”

周永开一下噎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难道天天都吃洋芋？”

钟方元说：“你想叫我吃肉是不是？我还想吃肉呢，可是从哪儿来？这山上只出洋芋和苞谷，你还想吃啥子？有洋芋吃总比饿死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