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在召唤（1）

回到达县后，周永开始终忘不了在花萼山看到的一切，那些被砍伐的大树留下的树桩、被人为破坏后的森林中裸露出的荒坪和嶙峋的怪石，伴随着他度过了几个不眠之夜。本来，他是听说了花萼山的胜景才产生了去“看一看”的想法，没想到这一去，他看到的并不是一幅完整的“人间仙境”的画面。花萼山确实很美，即使是那些断崖陡壁、奇石怪岩，在他眼里也是一幅幅美丽的图景。山那么高，森林分布那么广，动植物资源那么丰富，春夏时节，漫山的杜鹃花缤纷艳丽，再加上云雾翻腾，这难道不是奇观胜景吗？可是如果森林再这样被破坏下去，这地方还能成为人间仙境吗？

周永开想到这里，就产生了应该为花萼山做点什么的想法。

可是他能做什么呢？他只是一个离休老头，无职无权，孤家寡人一个。再说，花萼山离家这么远，山那么大，老百姓还生活在原始的刀耕火种中，他即使去了，又能干些什么？

他想放弃这个念头，可是做不到，只要一想起那天看见的情景，就像有一根风筝线牵着他的心。他想实现自己的想法，可面对现实，这决心又一时难以下定。

周永开就这样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纠结中。

这种纠结一直持续到1994年春天，花萼山上发生的一场意外事故，终于将他从这场旷日持久的心灵纠缠中解脱出来。

春天是一个美好的季节，更何况是仲春。天空清澈，阳光明丽，万物萌生，桃、杏、李、梨，花瓣早已飘落；杨树吐穗，柳树飞絮，莺飞燕啼，麦长三节。田里水稻已经育秧，春播在即，万物新生，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3月25日一起床，周永开像往常一样，打开收音机，准备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早间新闻节目。可还没等他调好台，收音机里传出的一条地方台消息，犹如一个晴天霹雳，突然间把他击中了。

3月24日，四川省万源市花萼山发生森林大火，烧毁森林2000多亩……

周永开以为听错了，再仔细听，没错，确确实实说的是花萼山发生森林大火！

他拿收音机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身体像僵了一般站着一动不动。过了一阵，收音机里的消息早播送完了，他才回过神，立即关了收音机，拨通了余世荣的电话。

余世荣告诉他，花萼山确实发生了森林大火，现在已经扑灭，可是怎么发生的，究竟受了多大损失，这些他也不清楚。

周永开又急切地问：“山火发生的具体位置在什么地方？”

余世荣说：“听说在九龙池……”

周永开还没听完，脑子里就“嗡”地响了起来，在心里叫了起来：“天哪，九龙池？那一片不是花萼山保存得最好的原始森林吗！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开眼，偏偏烧了那片原始森林？”

他没等余世荣继续说下去，便对着话筒叫道：“老余，你给何荣书说一说，我要再上花萼山去看看……”

余世荣问：“什么时候去？”

周永开迫不及待地说：“就是这几天！”

余世荣知道周永开的脾气，劝他没用，便道：“你来吧，正好我也想上山看看，还是我和何大哥陪你去吧。”

在万源两位老朋友的陪伴下，周永开又往花萼山去了。和上次一样，三人背着干粮和矿泉水，每人手里拄着一根棍子，早上从万源出发，晚上11点钟才到达蒋大华家里。蒋大华见是故友重来，自是非常高兴。第二天吃过早饭，蒋大华便带着几个老朋友朝被烧毁的那片森林走去。九龙池的范围很大，那片被烧毁的原始森林在百花园。百花园是一个地名，那儿不但树多，花的品种也很多，尤其是杜鹃花，一到春夏交替的季节，各色的花朵竞相开放，漫山姹紫嫣红，所以叫了那么个富有诗意的名字。

百花园离蒋大华住的地方并不太远，半上午时，他们就到了那片被烧毁的森林前。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大片烧焦的土地，那一棵棵被大火吞噬了青枝绿叶只剩下黑乎乎树干的大树直刺苍穹，似乎在向苍天呼号着什么。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烟味，使他们本就难受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闷压抑。周永开的目光久久落在那一棵棵烧毁的树干上，心如刀割，胸脯一起一伏，像是想喊叫什么却喊不出来。余世荣、何荣书知道爱树如命的周永开心里难受，他们不好对周永开说什么，便对蒋大华说：“蒋老师，我们回去吧！”

蒋大华听了这话，果然转身就走。

周永开却仍像雕塑般地站在那里，神色严峻，紧紧咬着嘴唇，仿佛入定了一般。

余世荣、何荣书见状，也只好又站立下来。

就在这时，刚才还好好的天气，突然“噼噼啪啪”下起了雨来。周永开觉得，老天爷也在为这片被毁的森林伤心流泪呢！

雨越下越大，蒋大华急了，忙过去拉周永开，说：“快回吧，周书记！山上的天气就是这样，说下雨就下雨，说晴就又晴了。但看这天色，一时半会儿不像要晴的样子。”

下山的路比上山还难，加上又下了雨，四个人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地前行着。多亏有走惯山路的蒋大华扶着，周永开才没有摔跤。

回到蒋大华家时，几个人早淋成了落汤鸡。

换过衣服，周永开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突然对余世荣、何荣书大声说：“我要到花萼山来栽树、护林，把花萼山保护起来，不能再像这样下去了……”

余世荣和何荣书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惊愕和震撼。但他们都知道周永开的脾性，凡是他决定要做什么事，别说他们两人，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去。

可是这个决定，实在太大胆，太冒险，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疯狂。凭一己之力，就能把花萼山保护起来？

何荣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过了一阵，余世荣像是实在忍不住了，才以规劝的口吻对周永开说道：“你想上山栽树、护林是好事，但这毕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何况你年纪也一大把了，你上了山，家里人难道不牵挂？我建议你还是先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免得你上了山让儿女和老伴成天牵肠挂肚的。”

在余世荣看来，唯一能让周永开打消这个念头的，可能只有他的儿女和老伴了。

果然如余世荣所料，当周永开把自己的想法对家人摊开后，家里顿时像炸了锅，儿女们一改平时的孝顺，立即火力全开，对他轮番“轰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