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将他乡作故乡（4）

所以，根据中石油及四川局党委的安排，汪忖理、熊建嘉和当时西南矿区一个副矿长，组成一个6人小组到美国去接受半年培训的事，就是在这个背景下展开的。

那时，汪忖理还在“卧引厂”当车间主任。由于他是国家恢复高考后的第二批大学生，加之他在车间主任的任上已获得了石油部的“全国优秀车间主任”荣誉，因此，一直对他栽培、提携有加的川东气矿的老矿长、老书记，再次将这个十分难得的培训机会交给了浑身充满朝气的汪忖理。

在美国的半年中，第一个任务就是去一家国际石油公司，以普通员工身份参加跟班学习，对怀有强烈民族自尊心和特定时期国营企业“官本位”思想的一些人来说，这可能是个需要“降低身份”的考验，但对汪忖理而言却不存在完成学习任务给他带来的思想障碍，因为他是抱着归零的心态和睁大眼睛看世界的目的去的。

因此面对第一个任务，无论是跟班学习计算机绘图、微机数据的处理方式方法，还是进入第二个学习培训任务，亲眼见证那些美国公司的科技研发能力，还是接受第三阶段任务，到几家天然气净化厂、炼油厂接受岗位轮训，他一律像个实习生一样白天不耻下问，夜间整理学习笔记，学到了不少国际同行的卓越经验和处理各种问题的先进方法，从而为他回到四川盆地投身中国西南战略大气区建设打下了十分牢固的基础。

在帕森斯石油公司，汪忖理对他们先进的控制方法和DCS方式尤其着迷。当时，他总认为自己工作的“卧引进”是世界上最牛气的工厂，生产中使用的日本装置和配套的相关工艺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结果看了这家美国公司的装置和工艺后，就有些傻眼了。

国际同行的发展状态和发展方向，给6人小组带来的震撼是不言而喻的。大家都是西南油气田从各个专业领域抽出的精兵强将，不是技术水平、科研成果独树一帜，就是在不同的岗位上独当一面、一呼百应。但大家聚在洛杉矶的一家华人旅馆里，交流学习心得时却沉默了。

那时，汪忖理在6人小组中只是一名资历不高的车间主任，根据年轻时的处事风格，他不会率先打破沉默，也没在汇报会上，面对中石油党的带队领导“夸夸其谈”。直到许多年以后，在西南油气田国际合作事业部他的办公室接受采访时，他才向我们谈起了那次赴美学习的个人感悟——

我们西南油气田前后相加起来已有60多年的发展历史，一直在四川盆地发展中国大西南的石油天然气工业。从地理文化和企业文化积淀的角度来说，当年，我们的确是很封闭的，平时除了埋头苦干，把活儿干好，一般不太喜欢去看外面的世界。就是对“世行贷款”相关项目带来的学习培训，不少人最初也不怎么买账，认为“你给我贷款，我到时给你还钱就行。至于我拿到钱，怎么搞，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凭啥让我学这学那，胡乱干涉一气呀？！”

不过，我不这样认为，我觉得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有它本来的面目。既然世行官员要求我们“应该这样做，不该那样做”，中国作为世行组织成员国，我们大西南地区的石油工人，按照世行要求去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有了这个认识前提，加之的确是抱着“向人家好好学习”的态度去参加培训的，因此，我对那半年的学习体会是非常深刻的。

汪忖理出国培训回来以后，整个中国都在极力追赶现代化的工业文明浪潮。应该说，从石油部到四川石油管理局，都很理解汪忖理他们这代“净化人”的工作思路和具体行动，并给予了十分宝贵的支持。所以，当时西南油气田的净化专业，无论是装置设备和工艺标准，的确都是先向国际一流标准看齐，然后才结合自身实际，因地制宜地来建设、改进的。通过十几年的艰辛努力，他们与西方发达国家之间的差距已经不是当年那么明显了。

汪忖理在西南油气田净化行业工作了30多年，人生的黄金岁月全部倾注于此。但是，真正让他全面主导一线净化工作的时间，应该是从国务院批转国家经贸委《关于1997年国有企业改革与发展工作意见的通知》的那一年才正式开始的。

1997年以来，汪忖理作为净化总厂的当家人，面临的主要任务有三：一是引进设备，二是更新工艺，三是对净化专业的人员岗位进行合理设计。他告诉我们，完成这三大任务以后，他们才慢慢地打磨出了一套属于“西油”净化总厂的发展模式。

而支撑他在尽心打磨净化总厂的发展模式期间，面对国企改革的攻坚课题，坚持以人为本的思路显然又是一个无法绕过的话题。“对企业改革的问题，我当时的一个直观感受是，像我们只有2000多人这样规模的一个工厂，要被人为地分为两个部分，的确十分困难，当时心里很矛盾，也比较难受。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预感到有些地方可能不怎么对劲。然而，正因为我们是国营企业，国家出台了新的政策法令，从石油部到四川石油管理局都作出了重要指示，因此，我们也没任何理由不执行啊！”

1997年春天，重庆大雾茫茫。

这种悬在半空，缭绕在城市与村庄之间的大雾，显然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更浓，更稠。主事西南油气田净化总厂的汪忖理，如果严格按照上级意图，直接大刀阔斧地将净化总厂一分为二，当然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但他从成都开会回到长寿区净化总厂当年净化厂的机关所在地时，因为想在坚决执行上级指示的同时，又将他“两边都必须发展，两边工人都要有饭吃”的原则渗透到净化总厂的具体改革方案中，于是，他的心情俨然也被这场毫无来由却又让人习以为常的大雾笼罩着，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茫然。

就像四川石油管理局被拆分为西南油气田和川庆钻探公司一样，汪忖理的所在单位——净化总厂，在国企改革的大潮汹涌中，谁也无法阻挡地被分成了两个单位。汪忖理继续主政的单位名叫“中国石油股份公司西南油气田重庆天然气净化总厂”，被分化出去了的那一部分人，由他原来的直接上司、一位老领导担任负责人，被叫作“四川石油管理局川东天然气净化厂”。

面对这样的结果，汪忖理的心里难免有些难过。因为老领导负责的公司名字虽然还被叫作“天然气净化厂”，但事实上已是一个没有天然气净化业务可以开展的“净化厂”了。他们的日常业务和那个时代国企改革一样被分流出来然后新成立的公司类似，主要从事“多种经营”，即负责车辆服务、后勤管理，和汪忖理这边净化总厂的装置设备的大修及检修。

当时，面对新厂将与老厂分家底的事实，许多单位为此闹得不可开交，但同样面临原来的家底需要一分为二的难题时，汪忖理与老领导之间，却没发生类似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