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下的和站起的（3）

“又是水肿病，又是水肿病……”张忠良望着医生和工人抬走的发电工喃喃自语。他心里一沉，站在空空无人，重新宁静起来的院子里，不言语了。

当时，隆桂会战面临的形势非常严峻。大半年时间，由于缺粮少菜，一日三餐食不果腹，不少人都生病住院了。这是很让四川局从局机关到川中矿务局机关各级领导感到揪心，却又一时无法解决的痛心之事。

张忠良在战争年代体会最深的是，带兵的不能光考虑怎样指挥打仗，还要关心战士生活。行军中每到一地，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各个营地、各个炊事班去转，去看战士住得怎样，吃得怎样。只有吃得好，休息得好，行军打仗才有力量。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再也简单不过的道理！

秦文彩从北京开会回来，传达余部长关于“发动群众、依靠群众挺过这一关”的指示后，局里立即行动起来，组织力量到西昌一带狩猎；各单位办农场，组织几千人上山开荒种地；发动职工业余时间搞“九摸”活动。这些措施落实下来，真的解决了不少问题。

“前几天，他到几个基层单位的井站去看，发现了两个问题。一些间隙井每天出油不多，好几天运油车才过来运一次，原油从井下抽出来，储存在井场的土池里，碰上下雨天，原油四处外溢，甚至流到农田里；再就是一些井站，大家对炊事员很有意见……回来后，他和矿务局的领导一合计，又到材料库房摸了摸底，决定发动职工，用废旧材料做成土储油罐和土油水分离器，这事得到大家支持后，问题很快解决了。那么，炊事员的问题怎么办呢？他也征求了不少同志的意见，最后在矛盾比较突出的井站搞了民主选举炊事员的试点，大家都很赞成。选出来的炊事员以三个月为限，以后是继续干还是换人，将根据多数人的意见来决定去留。这下各个井站的炊事员就来劲了，互不示弱，想方设法也要把伙食尽量搞好一些。他们上山寻找野生的金刚豆、葛根，还捞来鱼草，做成‘营养馒头’，个大又香……想到‘营养馒头’，张忠良的肚子便‘咕噜咕噜’地响起。”

想到“营养”二字，张忠良失眠了。自从这次深入隆桂会战的探区之一的隆盛指挥部蹲点以来，他已无法记清他的肚子已有多久没沾着“营养”的边了。

在这之前，他去川南检查工作，顺便去一个钻井队看了他在战争年代的警卫员王秀生。宛西战役中，王秀生这个憨厚老实的农家子弟，在他当团长打淅川、率部担负主攻任务时，在战场上与他结下了过命之交。

当时，张忠良被敌军一门战防炮射出的炮弹爆炸后飞起的弹片击中，但身材矮小的王秀生，却背起他的“张大个子”团长，一口气跑出好远，直到脱离敌军的炮火射程，才气喘吁吁停下来。

后来，张忠良无论是在五十七师当副师长，还是入川当石油管理局局长，一直都将王秀生带在身边。

但王秀生随张忠良来到四川，进入没有硝烟的另一场战争后，由于首长已不需要警卫员了，加之他的文化程度不高，只能被分配到川南去当一名普通的钻井工人。

因此，只要想到王秀生对他的救命之恩和他对王秀生的“亏欠”，张忠良每次去川南，无论有多忙，他都要去看看已经成家立业的王秀生两口子，问问他们的日子过得如何。

他这次去川南，王秀生和妻子将张忠良送出家属区的院子之后，趁他不备，在他车子的后座上悄悄放了满满一篮鸡蛋。

回到成都，秘书纪新德将鸡蛋送到他的家里。

张忠良难受极了，五味杂陈的情绪一冲头脑，常年将他折磨得痛苦不堪的胃疾又犯了。

五十七师战友自从转业石油战线以来，不少人都已有了成长进步，当了领导，有了前程，王秀生却一直默默无闻地在川南待着，何况他一家的妻儿老小，饥荒的日子，过得有多艰辛，他一想就会知道。而这一筐鸡蛋，无疑将要花费他好几个月的积蓄。

张忠良没有责怪一脸茫然的秘书，等纪新德走后，就让爱人立即赶到邮局，将五十元钱给王秀生一家寄去。

张忠良靠在床上抽完一支烟，刚要接着再抽第二支烟时，一个戴眼镜的技术干部手里端着一碗鱼汤，敲门进屋，打断了他对川南王秀生的牵挂与回忆。戴眼镜的技术干部兴奋地说：“局长，晚上我们从涪江里用曲蟮钓了一斤多鲫鱼，烧了一锅鱼汤，您和我们一起，也趁热喝几口吧！”

技术员走后，望着放在床头柜上的鱼汤，张忠良下意识地将碗端起，放在鼻子上美美地嗅了嗅，他又开门去了住在隔壁的纪新德房间，叫他将这碗鱼汤给晚上那个因水肿病摔在院子里，已被送进医院的发电工人快些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