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战场就会死人（3）

冯学铭与杨型亮私交很好，工作上也堪称配合默契。为了贯彻石油部对二次会战作出的“油气并举”指示，四川石油管理局从川中矿区抽调了一批干部支援泸州矿区，杨型亮被任命为泸州气矿副矿长兼生产办公室主任，冯学铭也随之从川中赶到酒城，出任矿上的泥浆工程师。他们两家一共六口人，带着两个军用背包，几个行李卷，乘坐一辆卡车从涪江岸边的遂宁出发，沿江而下，直奔长江岸边的泸州方向而来。经过一路尘土飞扬的颠簸，终于到达了泸州。但是为了去蓝田坝泸州矿区机关，他们一行六人站在江边的太阳下等船，一等又是四个多小时。拖家带口的泸州之行是艰辛的，但等待他们的工作与任务，却比这一路的艰辛不知强了多少倍。

从遂宁赶到泸州报到后的第四天，冯学铭被派到打鼓场2号井处理井漏事故，不分昼夜地连续奋战，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冯学铭回到蓝田坝没过几天，杨型亮又接到通知，去大庆参加石油部党组召开的全国厂、矿长会议。会议期间，他被派往大庆油田3矿4队蹲点学习，利用一周时间，零距离地接受大庆人“三老”“四严”作风的熏陶。回到泸州气矿后，杨型亮活学活用，将“大庆经验”运用到生产指挥的实际工作中，建立了以生产调度为牵引的指挥系统。

当时，刚成立不久的川南矿务局因故撤销后，很多原班人马中的处长、副处长，只能改任泸州气矿的科长与副科长，由间接指挥变成了直接指挥，不少人难以适应，管理工作甚至出现脱节，官僚主义、“老爷习气”开始滋长。杨型亮根据矿务会议作出的决定，明确要求生产、行政、政工与生活后勤四个板块的机关科室，每天都要参加由他组织召开的生产调度会，将问题拿出来当面锣对面鼓地进行解决。

这样的工作方法，直到20世纪的80年代末期至90年代中期都还得到了延续和坚持。

一次，一名科长端着茶杯，摇摇晃晃地来到会场，杨型亮当即让他端着茶杯站在门口“听会”，直到会议结束才让他进屋。

明白了“严”字当头、新来的副矿长不好糊弄后，泸州矿务局的生产调度会再也无人迟到早退、阳奉阴违。由于会议面对各种问题敢于碰硬较真，生产质量开始越来越好。

杨型亮站在发言席上最后一个发言，反而比刚才那些代表一窝蜂地抢话筒，争先恐后地发言、表决心的效果好。见大家对他的发言不时报以热烈的掌声，他讲完泸州气矿在会战中将要努力实现的奋斗目标后，索性将决心书塞给了站在身后的冯学铭，干脆用简洁明了的方法，振臂高呼起来：“一切为了七十亿，力争实现一百亿！泸州气矿全体参战人员，不拿下大气田死不瞑目、誓不罢休，就是死也要死在气田里，埋也要埋在油田中！”

他的振臂高呼俨然呼啸而至的强大气流，落在群情激昂的干柴烈火上，整个会场于是被点燃了。

到四川局体验生活，应邀出席誓师比武大会的天马电影制片厂与成都歌舞团的文艺人员，受到眼前热烈气氛的感染，在杨型亮的发言结束后，也派出代表冲上主席台的发言席，现场即兴赋诗一首，献给总指挥张文彬和战区的石油战士：

从哪里飞来的彩霞呀

染红了万里晴空

从哪里传来的春雷呀

震撼着万岭千峰

向前看，八名标兵花里笑

抬眼望，红旗红村漫山红

革命烈火映长空

时代惊雷山摇地动

为祖国开辟新的油气田

地球在你们胸中转动

是刀山敢上

是火海敢冲

胸前的红花

革命的火种

戴着花牢记毛主席的指示

戴着花笑望前进道路上的峻岭险峰

为了七十亿

为了找到新油田

带上党和人民的期望

又将去伏虎降龙

但没想到，会战誓师比武大会结束后的第四个月，当威远、泸州两个战区战旗如画、捷报频传时，泸州气矿的塘1井却发生井喷，引起了特大火灾。

1966年6月22日凌晨，位于四川合江县和江津县交界处的塘河1号井，在进行钻井试压过程中，防喷气管破裂，强大的气流呼啸而出，在击碎井场上的防爆灯后，引发了一场冲天大火，钢制井架烧垮了，钻机、柴油机熔化为铁砣砣，整个气田面临毁灭的危险。

那天，杨型亮在打鼓场气田忙了一天，刚回蓝田坝的办公室，一天的劳累已经让他筋疲力尽，连满身泥浆与油污的衣裤都没脱，一进办公室就倒在简易行军床上呼呼大睡。

凌晨1点多钟，塘1井的告急电话就打了过来。

由于战区的第一口高压气井塘1井气压骤升，井口2号放喷管线油管短节破裂，高达170多个大气压的天然气流卷起岩石、泥土汹涌喷发，形成了宽50米、高30多米的一片火海，井口、柴油机立即被烈火吞没，5分钟之后，40多米高的井架轰然倒塌，即便是在20公里以外都能听见爆炸声，都能看见熊熊的火光，塘1井已经危在旦夕，周围群众的生命财产也已受到严重威胁。

杨型亮得知这一情况后，吃了一惊，马上按照火灾特情处置程序打电话通知各有关单位，调集水泥、重晶石粉、井架和灭火器材等物资，以最快的速度向塘河镇赶去。

杨型亮叫上与他同住的司机冲出门外，拉上冯学铭等几位工程师，马不停蹄地赶往塘1井。在赤水河渡口，遇到钻前工程四团的领导带领一队民工正在挑灯夜战，修筑公路。

他吩咐司机停车，给四团领导下达了立即停止筑路，将队伍带向塘1井抢险的命令。

钻前团的领导面露难色地说：“没车咋去？”

杨型亮愤怒地甩下一句：“跑步去。”

说完，就让司机加大油门，继续赶路。

他的“大道奇”在前面飞跑，工程四团的民工们举着火把也紧随其后，飞跑起来，驰援塘1井的火灾现场。

塘1井32111队的一名副队长一见矿上领导来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捂住面孔，号啕大哭。

杨型亮望着火焰越蹿越高的现场，对副队长吼叫道：“你快给我站起来，哭什么哭？这里是战场，既然上了战场，就会死人！”

虽然他觉得那名副队长哭得有些丢人，不过当他沿烈火熊熊的井场转了一周，然后站在距离井场不远一个树木已被烧光的小山包上，看到工友的尸体被随后赶来的民工冒着生命危险，一具接一具地从火海里抬出时，最终他也蹲在地上，无法控制住内心的悲伤，难过地哭了。

杨型亮擦干眼泪，来到山下，站在牺牲的钻工们的遗体前低头致哀，然后猛然转过身来，望着已被烈火炙烤得露出半边乌红的夜空大声地说：“我们一定要把夺取了战友生命的‘气老虎’降服，一定要把塘河气田稳稳地拿到手里，向伟大领袖毛主席和党中央报喜！”

最后，在32111钻井队全队职工和家属，以及增援的后续力量的抢救下，烈火终于被扑灭，四川省第一口高压深气井保住了。在这场生命与烈火的较量中，32111钻井队的张永庆、王平、罗华太、吴仲启、王祖民、邓木全等6人壮烈牺牲，另有21人被烈火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