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照耀嘉陵江(3)
书名:大国能源作者名:赵郭明本章字数:2610更新时间:2024-05-27 17:20:53
第二件事是川中会战就要结束了,我家里从广安让人到井场来给我报丧,说我母亲去世了。当时,我们正将队伍拉到桂花一带,准备继续战斗,那里距离广安也就100多公里路,每天都有班车,要赶回去应该是有条件的,但看到川中会战即将结束时的那种情况,队干部又少,我就把回家为母亲奔丧的念头压在心里,让报丧人带回30元钱,嘱托兄弟姊妹费心料理母亲的后事,然后我让人到板桥镇供销社扯了三尺白布,朝头上一包就又忙起了工作。
这两件事与川中会战大局无关,写出来仅作个人纪念。
当1246队周志超的头上裹一匹白色“重孝”,带领队伍准备去桂花新区继续打井找油时,新疆局的张文彬局长也决定去南充构造看看,一来他想去看“五十七师小秀才”李敬,从新疆带领野战营入川以来,他成天忙着在龙女战区协调各路人马攻坚克难,还没与这位汉中改编前他就器重的年轻人单独说过话,了解一下部队转业后,他的工作干得怎样呢;二者龙女寺的攻坚战打了近两月了,还是没有见到具有工业价值的油流,下一步新疆的队伍根据总指挥康世恩的安排,要从龙女搬到李敬那边去,集中力量解剖南充构造。在龙女寺构造,十几个成天嗷嗷叫的钻井队,互相“打擂比武”,进尺虽然拿上去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留给石油部领导的失望比希望还大。先去南充摸一下底,但愿会有柳暗花明的结果吧!
新疆的张云清标杆队拼尽力气打出来的那口井,结果是个滴油不出的“干眼眼”。
张文彬知道,自从张忠良入川主政四川局以来,平时的电话里,没少向他说过四川的井很难打的问题;克拉玛依现场会挨批的秦文彩,在会议期间也对他说过,在四川打井要“过六关”“斩七将”,没有比“关二爷”还大的一身本事,四川的井就很难打。
入川之前,他对他们的说法还半信半疑,现在虽然攻克了种种困难,终于在龙女构造把井一口接一口地打了出来,但这种付出了艰辛与泪水的结果,摆在他面前的却是冷冰冰的“无油”两个字。因此,他一想到这些,心里就有一种锥心之痛。
他告诉自己:你带队伍千里迢迢地进川,不只是来与兄弟局比进尺、争高低的,而是要来夺油的啊!
张文彬双眼微闭,头脑中一会儿是张云清和工人们围着自己打出来的“干眼眼”的一脸苦笑,一会儿又是头上包着孝布的周志超对工人们进行动员的一脸豪迈……
不知不觉间,司机就将车开到了南充市区。
落日照耀着嘉陵江,天已悄无声息地黑了。
驶出市区大约20分钟不到的样子,路边的一处高坎上出现了一排昏暗的灯光,凭直觉,张文彬知道,那里应该是南充战区的一个井场。
“走,咱们过去看看。”张文彬对司机说。
车子沿着一段狭窄的井场公路,颠簸着朝前吃力地爬行。车灯照亮的前方,道路已被重车碾压出了两道深深的沟壑。车在两道沟壑中加大油门前行,将四股泥浆从车轮两边溅出很远。车子停下后,钻机的轰鸣俨然川中各个战区随时都能听见的战鼓,但这声音进入耳膜之后,前方的井架、钻台和工人却被隐匿在一片灰黑之中。
“到底怎么回事?”张文彬感到太蹊跷了,便高一脚低一脚地朝着钻机轰鸣的中心位置摸索过去,近了一看才发现,原来钻台上站着五六个工人,他们借助手电筒的光亮,正在挑灯夜战,加班加点地打钻赶进尺。“你们这是干什么呀?”张文彬想发火,想想还是忍住了,冲着正在加班的工人大声问道。
但他的问话被钻机的轰鸣“吞咽”了,干活的工人没人理他,于是他放开嗓子声音更大地又问了一次,一个工人举起一根手电筒的光芒在他脸上晃了几下,随后才向他讲明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个钻井队因防爆灯泡全烧坏了,为了与兄弟井队打擂比武,没办法,他们才出此下策。
“这样干容易出事,很危险,你们知道不知道呀?!”
“你是谁,是局长吗?哈哈哈!”钻工们放肆、野性地大笑起来。
在他们眼里,这个披着雨衣、一身泥水的中年人怎么会是局长呢!
“先别管我是不是局长,你们赶快停钻了再说!”张文彬不容商量地怒吼起来。
当工人们将钻机停下来时,他和司机已经跳上吉普车离开井场直奔东观镇的南充指挥部而去。
李敬从低矮的院子里跑出来迎接张文彬,张文彬一把抓住李敬,将刚才路上看到的情况说了,嘱托他赶紧派人将防爆灯泡送上去,去晚了,那个井队要是又打着手电开钻抢进尺,情况就麻烦了。
李敬一脸惊愕地说:“好,我这就让人马上去办!”说完就飞跑进屋,赶紧去打电话。
张文彬环顾了一下这间大约20平方米的简易办公室,里面最醒目的就是挂在墙上的那一排长长的数据报表。李敬办公室旁边,是一道半掩的篾片横竖互咬、紧扣的竹门,他走过去推门一看,里边的双层铁架上下铺位和办公桌上都躺满了极度疲劳的钻工。他们铝盔没摘,衣服、鞋子没脱,浑身上下泥水滴答,就那么呼噜震天地睡着了。
屋里两张临时拉开的行军床上,竟然横躺着泥猴一样的四个工人;靠墙的办公桌上,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青年,将头歪在桌子上也睡了。青年贴近桌面的脸颊下垫着一张地质剖面图,一只手握着钢笔,笔尖触在一个印着毛泽东语录的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上,笔尖触在“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仿宋字体上,墨水已将本子的封面染出了一团深深的蓝黑。
张文彬将笔从青年手里轻轻地抽出,帮他将笔帽拧上后,又把办公室的几床被子给睡下的钻工们一一盖上。
出门之后来到外屋,张文彬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对刚打完电话的李敬说:“大家已经累趴下了!衣服、鞋子都不脱,被子没打开就睡着了。眼下,天已冷成早上都快结冰了,这样下去早晚要生病啊!”他说话的口气已经略带责备之意,似乎没把南充战区的李敬当成外人。
李敬一听,双脚下意识地并拢,挺直身板儿说:“姜汤伙房准备了。可他们从下边井队回来,倒头就睡,我不忍心叫醒他们。这些人是康副部长从焦力人局长带来的玉门野战营抽来支援我们的,累了三天三夜,钻机故障排除了,吃晚饭前他们才回来,想回蓬莱战区路又太远,我们就把床铺让给他们,让他们先休息一晚再走……首长,我这已没地方住了,可您大老远地……”
张文彬知道,为焦力人那边派来援助的人有个地方住下,李敬今夜已经没地方住了,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原想和他好好聊聊的想法已不现实,于是将身上紧裹的黑色雨衣又紧了紧说:“你忙吧,我好办,你别管了。”
见自己的老政委执意要走,李敬知道留也没用。
临上车时,张文彬一脚踩在地上,一脚踏在车里,突然回过头来笑眯眯地问道:“秀才,日记还在写吗?”
“写,一直写。”
“哦,那就好,好好写吧,不管川中会战的结果如何,失败也好,成功也罢,今后这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张文彬走了,李敬鼻子一酸,向开出院子、融入夜色的那辆吉普车慢慢地抬起右手,敬了个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