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退路（5）

余秋里八大二次会议上出头露面，是有他的深思熟虑的。他是想日后在中央领导和那些“打擂”的兄弟省长、兄弟部长面前打个出其不意。这是军人惯用的手法。你嚷嚷时，我默不作声；你取小胜时，我依然默不作声；你欲取之大胜时，我则来它个惊天动地。这才是英雄本色，将帅之气。

多少年过后，我们再审视一下余秋里上任石油部长时的形势，就会看到一个事实：这位独臂将军部长其实一上任就被推上了一匹飞跑的战马。你不快跑是不行了，你不飞奔也是不行的，你只有豁出命乘势飞跑才行。

于是，1958年10月6日至26日，克拉玛依长达20天的现场会，就被开成了旨在快马加鞭，要求川中会战取得重大突破，以宽慰毛泽东、党中央及“一个时代的全国人民”的促进会。

在全民高举总路线的旗帜“超英赶美”的1958年秋天，将军部长余秋里在中苏友谊馆作了重要讲话。他强调指出：“必须加强思想政治工作，大搞思想革命和技术革命。为此，需要做到‘三破’与‘三立’，即破见物不见人的庸俗观念，依靠职工群众办好企业；破单纯技术观点，政治一定要领导技术；彻底从事务主义和教条主义的数字中解放出来，又红又专，当好革命的促进派。”

为了响应余秋里提出的“三破”“三立”主张，他一讲完话，兴于玉门现场会的“打擂比武”就开始了。

新疆、玉门、青海等单位的代表介绍了各自的先进经验，紧随其后，各路“打擂英雄”以各自的“跃进指标”，摩拳擦掌，纷纷表达了坚决响应余部长的号召、在总路线方针的指引下大显身手的决心。

玉门乌5队队长王进喜、克拉玛依1237队队长张云清，几乎同时冲上发言席，开始打擂比武，一决雌雄。

王进喜握住话筒刚铆足劲地大声喊完了“玉门人是好汉，标杆永立祁连山”的行动口号，张云清就一把推开还想继续占用话筒喊话的王进喜，声如炸雷地振臂高呼“新疆人是好汉，保得标杆插天山”……

口号与决心在余秋里、康世恩不时带头鼓掌、叫好的鼓动下，呈现出电闪雷鸣、地动山摇之势。

因此，克拉玛依现场会，逐渐开成了各路钻井队队长们和试油队队长们的“铁血嘉年华”。

玉门贝乌4队副队长郭寿发，提出要以泰山压顶的气概击败新疆的张云清队，表示今年打井3.5万米，明年打井7.5万米；青海油泉子1201钻井队队长万方荣提出明年一定要创月进9千到1万米纪录，全年打井10万米，并向12万米的目标奋进；克拉玛依青年试油2队队长张慧林提出，1958年4季度创月试油100层、明年创月试油150层的新纪录。

大会比干劲，比指标，处于莫名的极度亢奋状态中。

这一切，造成了一种强大的舆论压力。所谓“右倾保守”“走专家路线”的秦文彩自然受到了批评。“我们的领导干部中，不少人思想还落后于群众，对党一再教导我们，一切工作必须走群众路线的重大意义认识不足。错误地把群众工作、大搞群众运动与生产对立起来，怕影响生产。有少数人到了企业后只片面地钻研业务技术而不学习政治理论。因此，思想上右倾保守，不合总路线精神要求。也有个别的学得了一点技术，‘妄自尊大’，不依靠党，不依靠群众。这些人在接受任务时，讨价还价，信心不足，在执行任务中，不是依靠党的领导，依靠群众的伟大力量克服困难，而是只相信少数工程技术人员，在困难面前束手束脚。这在川中矿务局领导干部中以及在大队某些干部中表现得较突出。”

批判秦文彩“不搞群众运动”，那是因为他反对“大轰大嗡”虚而不实的做法；说他“妄自尊大”，那是因为他对某些领导人“瞎指挥”的话不听；说他“片面地钻研技术不学习政治”，那是因为他身负重任，面对川中复杂的地质情况，不得不刻苦钻研，研究生产中的问题，反对空喊政治口号的人；说他“右倾保守”，那是指他反对脱离生产实际和“天天放卫星”，完不成“高指标”。

后来，根据克拉玛依现场会的议程安排，四川局党委书记黄凯带领四川代表团去新疆局、全国知名的“卫星”钻井队张云清队学习取经。

返回住地后，大家坐在一起开始交流参观学习张云清队的心得体会。

这时，余秋里专程来到四川代表团住地，一见面就对所有抽烟的人又散了一圈香烟，以消除这些日子以来他因批评四川的同志，大家与他无形间拉开的距离感。他要求每个人在讨论中坚持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此还一改会上批人、训人的作风，多次轻声细语地插话，要求四川局的同志放下思想包袱，轻装上阵，务必把四川的石油产量搞上去！

但是，当代表们都站在服从大局的立场，做完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开场白，开始发言谈感受时，唯独只有秦文彩还是精神委顿，坐在一边的角落里埋头抽烟，始终一言不发。

余秋里见状，就说：“秦文彩，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会上批评你也是促进你，川中不出油我们都有压力！干工作不快马加鞭是不行的。你我他，我们每个人，谁也不准后退——因为我们没有退路！”

秦文彩望着身着一身中山装的余秋里，听他这么说，似乎又看到那个一身军装，会做思想政治工作的余政委的清晰面容，“唰”的一下站起，双脚并拢，挺胸收腹地说：“余政委，哦不，余部长，我一定……！”

余秋里一见他那个样子，笑了；秦文彩也跟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