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石头咬碎(4)
书名:大国能源作者名:赵郭明本章字数:2495更新时间:2024-05-27 17:20:50
女19井,1211队打响了来川的第一仗。
副队长赵怀英今夜值班。星光灼灼,暑热阵阵。他沿着井场走了一圈,场地,清清爽爽,器材,摆放有序,席棚值班房里,新制定的管理制度、岗位职责也上了墙。见此,赵怀英颇感欣慰,他自言自语道:“严是爱,松是害,这话不假。抓和不抓大不一样。”
到了龙女后,有件事给他印象特别深。那是大队召开各基层队干部参加的紧急会议,传达上级精神。赵怀英和队上的干部赶到了板桥,点名时,董金壁发觉1211队技术员没来。“赵怀英,你通知到了吗?”
“他正在上班,我没通知他。我把精神带回,可以吗?”
“不行,全体干部都得参加,你跑步给我叫来!”董大队长显得声色俱厉。
赵怀英深知军人的脾性,说一不二,他向董大队长说了一声:“是!我马上叫来。”硬是连跑带赶,来回十一二里地,同技术员一道赶到了会场。
之后,一个“严”字在赵怀英的心里,又多了不少铭心刻骨的意味。
他走出1211井队值班室,经过井场工人在浮土上踩出来的一段硬路,爬上高高的钻台后,看到司钻高文祥正埋头一点一点地在加液压。一见到控制钻头的刹把子,赵怀英觉得心里又痒痒的了,他对高文祥说:“小高,你一边歇着,让我来干上一会儿。”
1211队的人谁都知道赵副队长有手绝活,从心里对他佩服。高文祥将刹把子交给赵怀英后,像个小学生一样站在一边,点了一支烟在嘴里抽着,饶有兴趣地看着。
没想到赵怀英一扶上刹把子,简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神色专注,很快进入了角色。在近似物我两忘的境界里,他甚至发现,自己的心智都跟着飞速旋转的钻杆一起,汇聚到地下攻坚啃硬的钻头上去了。钻头经过松软的底层,他的心就随之欢呼;碰上坚硬的岩层挡路,他就皱着眉头,咬牙切齿地摆出一副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样子。尽管他只有一只手在战斗,他也紧紧地握住刹把——哪怕用牙去咬,也要将挡路的石头一口咬碎。在这种全神贯注的对决中,他的手法既是那么稳重,又是那样轻松,仿佛随时随地都在感受大地深处的那些微妙变化。他的眼睛始终都没离开仪表,耳朵也在隆隆机声中不断捕捉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杂音。
突然,赵怀英双目圆睁,看到仪表上的指重表的指针开始一点点地往下掉!
他侧过脸,大声喝问高文祥:“钻杆入井前,都检查了没有?”
高司钻说:“查了。”不过尽管他是大声回答的,但在钻机的轰隆声中,还是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起钻,快点起钻!”
随着赵副队长的两声吆喝,1211钻井队的工人们将钻杆一根接一根地从地下陆续起了出来。
钻工们将钻杆一根根擦洗干净后,发现其中两根出现了刺滑问题。
赵怀英气呼呼地甩着一根空空的袖管,冲到高文祥面前,用仅剩的左手将他拖到一新一旧两根钻杆前。
高司钻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件事情,我们1211队每个人都要引起重视,人人都要从中吸取深刻的教训。从今往后,小高更要记住,而且一辈子都不准忘,咱们吃打井这碗饭,随时随地都要讲个‘严细准狠’,谁要吊儿郎当,水裆尿裤地整出事情来,损失虽是党和国家的,但痛苦却是自己的!”
赵怀英强调的,既是石油行业对钻井工人在开展工作时的具体要求,又是该行业不容轻视的行规。
站在夏夜飞蛾蚊虫不停飞来飞去的灯光下,赵怀英举起右手,袖管倒垮在手腕上。他高举着露出已经失去了手掌的右臂,等工人在身边都围坐好了以后,才语速缓慢、心情沉重地给1211钻井队的夜间当班工人,讲起了他在玉门油田鸭2井亲身经历的一次事故:
1957年冬天,祁连山下的朔风,刮得“呜呜昂昂”的,真是烦死人了!那天下午,邪乎的黄沙飞得到处都是,让人的眼睛都无法睁开!鸭儿峡原定要打三千四百多米的2号井,在那种鬼天气里,打到两千九百多米的时候,卡钻出问题了。
事故通过总地质师李德生向上级及时汇报后,迅速引起了玉门矿务局的高度重视。
为了排除事故,恢复生产,我奉命担任事故排除现场的正司钻,给我打下手的是一名苏联“老大哥”。李敬大队长和玉门的苏联专家一听到鸭2井出了问题,也坐车迎着朔风、黄沙从基地机关赶了过来。五台大马力柴油机发出的叫唤,把鸭儿峡天上飞的老鹰、地下跑的兔子都吓傻了。我站在钻台上,为了安全起见,双手紧握着刹把子,背向苏联“老大哥”,将可能出现的危险尽量给他挡着。当时,钻机泵压已经升到极限,启动提升系统一次两次,接二连三地搞了几回,但钻具就是卡在地下,丝毫都没松动一下的意思。钻台上烟雾腾腾,刹带磨出了一股接着一股的焦煳气味;钻台下的李敬大队长、苏联专家、地质师李总和局机关的领导们,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但我年轻气盛,见提升系统没有反应,还是不愿松手。
鸭2井的四周,天上地下浓烟滚滚。自从握住了刹把子,我就血脉偾张,须发倒竖,天不怕地不怕的,像个张飞一样,要和排故过程中随时可能出现的种种险恶去较劲儿。后来,我在钻台上突然感到天晕地转,等脑子短路结束后,我听到了“铮铮”两声脆响,意识到井架的钢索断了。我的刹把子呢?这个念头涌上来时,我又习惯性地用右手去扶刹把,可是那天的刹把子太重了,我拼了26岁大老爷们吃奶的劲儿,也没将它重新再扶起来……
“为什么扶不起来?”赵怀英满脸是泪地说,“因为我低头一看,右腿的裤子上沾满了正在随同很脏的油污一起由红变黑的鲜血。原来,我握住刹把子的右手,手腕上的手掌已被飞起的钢索硬生生地切了!直到第三天,鸭2井的卡钻事故排除后,大家才在值班房背后的沙丘上,找到了我那只已经变得乌漆嘛黑的手掌……”
高文祥眼泪汪汪地哭了,坐在赵怀英四周的工人们也流下了眼泪。
高文祥揩去泪眼说:“队长,你的经历对我们的教育意义太大了,没说的,以后我们坚决按照规章制度办!”
其实大家心里都像明镜似的,赵怀英之所以旧事重提,并不是他对自己失去的那只手掌耿耿于怀。从玉门来到川中以后,他身残志坚,非常刚强,不但学会了用左手写字,练习握刹把子,一样走上钻台,一样与大家扛晶石粉,平井场,挖泥浆池;而且在工余参加像打篮球这样的集体活动,他用左手带球、运球、投篮也能玩得像模像样……他之所以抓住高文祥在钻杆入井前因没详细检查导致钻杆刺滑问题出现的失误,以血的教训现身说法,是因为他知道,预防伤亡事故与拿进尺并不矛盾,如个人疏忽大意,流血事故随时都可能发生!这也是他作为副队长,对大队长董金壁和川中局秦文彩乃至1211钻井队每个钻工生命和国家财产负责的根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