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那个尕娃子（2）

董金壁简单做了自我介绍，接着开始分配工作：“田副书记在负责新调入人员接收和机关工作安排的同时，大队的住房施工需要抓紧，不然到了秋季，武胜这个地方的雨水多，到时房子还没修好，大家就要遭罪；李跃山、戴行静负责快速钻进和试油工作，在‘大摆、多摆、快摆’活动中，我们见荣誉要争，见红旗要扛，不但要把进尺在全局拿个第一，还必须争取每打一口井都能出油，不然，大家的辛苦就白废了；杜吉祥同志负责与局里和地方政府协调，务必组织民工队伍，尽快把女7、12、13、14这批井的路修通，场建好，路不通，场不整好，大队人马就进不去，物资设备也上不来；王清召负责新运到钻机的配套、验收和物资入库，凡是属于我们龙女大队的设备、物资，哪怕是个针头线脑，你也要管好，并督促大家爱护设备，节约使用……同志们，现在川中局的会战形势喜人，我们面临的任务很重，所有工作都要紧紧围绕川中会战的大局开展！我们抛家舍业地来这里干啥？夺油嘛！”

董金壁的讲话虽然一直带着浓浓的陕西关中口音，不过听起来，却很有针对性和极强的鼓舞作用。

董金壁将龙女大队的工作理顺并进行了及时的部署后，杨型亮与善后组带领的大人小孩也住进了宝鸡车站附近的小旅馆里。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铁路塌方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他们还是只能被高高的秦岭阻挡在四川盆地之外。这时，杨型亮知道急也没用，只好重新使出当年在部队当政治指导员时学会的一身本事，面对大人烦躁和小孩哭闹等问题，做起了思想政治工作。

他及时成立了家属思想工作疏导小组，指定专人负责，每天向他汇报大家的思想动态，组织大家互助互帮，解决大家滞留在小旅馆里遇到的各种困难，像头痛脑热、小孩吐泻、端水送药，以及谁家婆娘心里的疙瘩解不开了，诸如此类的大小问题。他和善后组有针对性地开展工作，组织大家谈心拉话。虽然大家都住在小旅馆里，但也逐渐有了“临时大家庭”的感觉。

这天，钻工王阿毛的老婆抱着家里的二尕子来找杨型亮。

王阿毛的老婆说：“我家二尕生下来好几个月了，他爹和秦局长、董金壁一起走得急，连名字都没给取，大队长，您帮俺们给他起个名字吧，这样给他喂奶，俺也好一边叫他名字，一边同他拉话。”

杨型亮看了看王阿毛老婆抱在怀里的那个又白又胖的尕娃，抠着脑袋想了想，说：“娃娃是在玉门生的，现在我们要去四川参加石油会战，就叫‘玉川’吧！”

“玉川？”哦，这个名字好得很嘛！王阿毛的老婆夸杨型亮“有学问”，给她家尕娃的名字“取得好”，脸上露出了笑容。

可别小看“玉川”这个名字啊！这个在我们西南油气田的川中、川西北、重庆、蜀南和川东北五大矿区及所属18个二级单位的“油二代”中，却是很普遍的名字，其实，就像具有时代气息的一代人叫什么“延安”“解放”“援朝”“抗美”“建国”“国庆”“超英”“卫东”一样，我们西南油气田1958年前后出生的那批子女，男娃娃叫“玉川”、女娃娃叫“川玉”的现象，同样也是很有时代特色的！

一个多星期过去了，遭遇暴雨肆虐的宝成线依旧无法通车，杨型亮觉得再这样等下去终究不是办法。眼看天气越来越热，而大家的衣服及日常生活用品又都事先托运到了川中，再等下去对家属子女的身体健康、基本生活都会带来更大的麻烦，因此他决定：通过迂回进川的方式来摆脱困境。

杨型亮到邮电局向川中矿务局党委打电报，汇报情况，得到秦文彩、李滋润的准许之后，便带领大家到宝鸡街上转了半天，买了一些小东小西后，又将家属子女集合起来，取道郑州转车武汉而去。既然铁路不通他们就改走水路，逆长江而上，直抵重庆朝天门码头。

但没想到的是，杨型亮从重庆码头赶到九龙坡火车站的川中会战物资调运中心联系组织车辆，准备将干部职工家属送到南充东观镇时，却没有人前来迎接和安置他们。

1958年，川中会战真的就像打仗一样！男人们都在各战区眼冒凶光地抢进尺、找石油，像家属安置这样的事情，也就忙得顾不上了。

杨型亮和善后组的十来个成员跑前忙后地又折腾了半个多月，先在东观镇一家一家地找房源，然后又一户一户地安排入住。等他将一百多号家属子女一个不落地安置妥当，才舒了一口长气，去找秦文彩复命。秦局长却告诉他：“你不用回蓬莱了，马上到合川去！”

尽管杨型亮原计划拟任蓬莱钻井大队的副大队长，可一旦计划没有变化快时，他原本临时安在蓬莱的家也就没法回了。

“杨型亮与妻儿分开已快三个多月！连他们过得如何的消息都没得到，他就根据组织安排，二话没说地去了合川大队。”龙雏说，“‘石油男人不顾家！’这种西南油气田的老嫂子们喜欢‘唠叨’的陈年往事，在1958年的川中会战中，对杨型亮的爱人来说，如果还只是一种感受，那么，它对董金壁的爱人陈培华医生而言，却意味着难以释怀的切肤之痛！”

经过大队机关人员的齐心努力，董金壁在那天早上部署的工作，很快就已得到逐项、逐条的落实，特别是新到的9台钻机一台台地连续配套，摆上女7、12、13、14井的战场以后，龙女大队的工作秩序已经建立起来，日进尺，在川中矿务局的会战简报上开始一路领先。

这时，已是1958年的6月上旬。川中的天气就一天比一天炎热起来。

董金壁心想，自己该理理头发，洗洗衣服，回南充去看看爱人、岳母和孩子了。想到从玉门随他一起搬家来到四川的三个小家伙，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就“特别想见三三那个尕娃子。这小家伙当时才一岁多，一见到他爹就哇哇直嚷，爱笑，讨人喜欢！”

他匆匆赶回南充，他的妻儿、岳母已被川中矿务局安排在了靠近嘉陵江边的一间平房里。没想到一进门，屋里静得让他心里发慌，气氛非常沉闷，在川中石油医院上班的爱人陈培华，不声不响地给董金壁端来一盆洗脸水，见到他也低眉垂眼，没了往日久别重逢的惊喜。

“三三呢？”董金壁急着想见自己的尕娃。

“没了，三三没了！”陈医生说完，忍不住大哭起来。善良的老岳母也撩起衣襟，站在女儿、女婿面前不停地揩拭眼角。

原来，这一家人从玉门辗转入川，由于水土不服，三三刚开始轻微腹泻；天太热之后，因吃炼乳引发了过敏性腹泻。陈培华因参加南充石油职工医院的初创，成天忙得不可开交，等发现小儿子情况不对，送进医院抢救时，却为时已晚。

董金壁用双手将脸捂住，靠在椅子上无声地坐了一夜，等他把手松开，放眼去看嘉陵江上的太阳时，却发现《石油工人之歌》所唱的“嘉陵江边迎朝阳”对他来说，已经变得与众不同：别人的朝阳是火红、壮美的，他的朝阳却是黯淡而冰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