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笑意（2）

在镇公所，镇长看完四川石油勘探局开出的单位介绍信后，见是省城来的稀客，二话没说，就爽快地让人将镇公所的几间房子腾空，见还无法将先遣队全部安排下来，又亲自敲响一面铜锣，喊来镇上的乡亲，要求连夜腾出房子，安排睡房，让孙继先一行先住下来。

但那天晚上，听着螺溪河汩汩的水流声，孙继先却失眠了，翻来覆去地“烙大饼”。

根据局里进军川中的项目规划，他知道，即将开始的工程十分庞大，这一点他从隆昌两道桥赶往成都喇嘛寺街四川局机关受命时就预感到了。工程一旦开始，起码需要一些住房和办公室，将他带来的二十多人首先安顿下来。不然在东观镇，他们连个落脚之地也不会有。他没想到不但时间如此之紧，任务还特别繁重，为了赶进度，现在看来连解决勘探处办公住宿条件的工夫也没有，只有依靠当地政府和纯朴的东观父老乡亲了。

孙继先在战争年代带兵打仗时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当然这也是我党我军的优良传统，即不论走到哪里，遇到什么困难，都很注重依靠当地政府及人民群众，以至于孙继先脱下军装到石油单位工作后，依然还能将其原原本本地继承下来，发扬光大。

去年，孙继先刚调任隆昌气矿矿长时，有一件事细想起来，还让他在这个不眠的东观之夜记忆犹新。

隆昌气矿当时每个井队都有自己的警卫班，井场四周都是用竹编篱笆围起来的。当然，这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有关，当地老乡对石油钻井队的突然到来感到好奇，三五成群地跑来围观，加之新中国成立之初，社会秩序颇为复杂混乱，井队领导不但害怕工作秩序因人来人往而受到影响，而且还特别担心敌特混入群众中伺机破坏生事，因此，他们才保持了高度警惕与“戒备森严”。

一次，他从局机关驱车去隆昌井队检查工作，甚至还被井场的警卫人员义正词严地拒之门外，后来在隆昌气矿任矿长，在圣灯山探区的其他井队又遇到同类问题。孙继先一看这哪行啊！解放军没有父老乡亲的后方支援，打不了胜仗，陈毅元帅不也说淮海战役的胜利，是支前父老用独轮车“推”出来的，用肩上的担子“担”出来的嘛！同样，四川局的各路石油勘探大军，如果没有当地政府和群众的积极支持，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同样也无法夺取最后的胜利。于是，他将此事和矿上其他的领导进行商量后，隆昌气矿党委及时做出决定：将各井场的警卫班一个不剩地全部解散！

现在，根据石油部的项目批复，要在东观镇尽快建设开发川中石油的第一个基地，仅仅依靠他从局机关带来和各探区抽来的20余人之手，要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遇到的困难是可想而知的。看来只有依靠东观父老的支持，他和他的先遣队在进军川中的号角声中，才可能做到不负众望和“多快好省”。

川中石油勘探处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在南充市通往营山县的公路上开出岔道，直穿东观镇通往他们即将筹建的基地去。川中勘探处要修公路的消息甫一传开，东观的父老乡亲都很高兴地参与进来，平路基、挖土方、抬石头、打夯，忙得不亦乐乎。老乡说：“这是东观镇有史以来的第一件大喜事！”

谁知公路刚修到一字石桥边，他们就遇到了困难。石桥是要修的公路的必经之处，而桥头的两架御赐牌坊却挡住了去路，只有将它拆除，公路才可能按照规划设计及时修通……这样，问题便出现了。

据说两架牌坊在螺溪河畔已矗立了几百年，上面的文字尽管已被风雨剥蚀，模糊不清，但当地人在茶余饭后却说：两架牌坊从皇宫里修好后，从京城拉到东观镇，当地人的先辈想了很多办法都没办法立起，是一位白胡子道士云游此间，在众人央告下，画了两道纸符，才将牌坊竖起来的。道士临走时还留下话说，牌坊在，桥就在，牌坊倒了，桥也要垮塌。唯恐天下不乱的闲汉、长舌女人就趁机煽风点火，放话说：“石油队是来挖地下的‘大金娃娃’的，如果保佑一方平安的‘大金娃娃’被挖掉，东观的好日子就过到头了！”

其实，“来找地下的‘大金娃娃’”这话在石油工业起步阶段，不但康世恩喜欢挂在嘴边，就是稍后取代李聚奎出任石油部部长的余秋里也爱这样说。他们这么说的本意是告诉大家石油是个宝贝，找到它，就像找到地下的大金娃娃一样发财了！用这种通俗易懂的比喻来激励石油师的农民军人和玉门油田的石油工人没有问题，但这话放在四川话的语境来说，由于川中民间本来就有什么地下金娃娃、金蛤蟆、金乌龟守一方风水，佑一方平安的传说，所以孙继先的先遣队来到东观，工人们将来川中找石油说成是找地下的“金娃娃”时，自然就给喜欢搬弄是非的那些人创造了话题。于是，钻探处要在东观镇挖出地下的“大金娃娃”的消息传开后，许多出工出力，参与公路修建的老乡就纷纷离开工地，放下工具回家去了，川中的筹建工作因而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处长，不管他们那些神鬼、道士和法术，我看还是把两架牌坊干脆拆了再说！”几个心急火燎的工人找到孙继先，快人快语地提出了“个人意见”。也有人以提建议的名义，故意用言语来刺激他：“既然区里和镇上两级政府的领导已同意我们拆牌坊了，处长您还怕什么呢？前怕狼、后怕虎那是老娘们儿的性格，这可不是您的个性呀……哈哈哈！”

但孙继先还是不为所动，因为在他心里装着“工农联盟”和“我党我军的优良传统”，所以越到关键时刻，他就越要告诫自己，要沉得住气。他通过会议告诫先遣队的每个干部职工：“我们要在川中大地迈开大步，追赶克拉玛依油田的前进步伐，把基地建起来，井架搭起来，石油采出来，首先就要在东观镇把双脚站稳了再说！”随后，他果断下令暂停公路修建，要先遣队每个队员挨家挨户地深入群众中去，宣传政策，开展说服工作。

但是，先遣队的群众工作做了几天，还是不见起色，直到有一天勘探处一名土木建筑队的队长去茶馆里喝茶碰运气，听到一个老汉在跟人摆东观贞节牌坊的龙门阵，川中石油勘探处遇到的困境这才出现了转机。

建筑队长见老汉和众人摆得很闹热，就提了一把竹椅，端着茶碗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