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离开战场（5）

在东林寺，他们每天的工作时间都在十几甚至二十多个小时。加班加点困了，年轻的地质勘探队员就钻进仪器车阖一阖眼；倦了就在山里的岩石上坐下，张嘴呼吸一阵清冽的空气，然后又回到各自的岗位继续工作。

西南油气工业的创业前辈决战海棠铺时，一台钻机单柴油机就重达一千六七百斤，山高路陡，无法动用吊装机械，需要十五六个身强力壮的钻工，一路喊着号子抬着走。而一个立轴，至少也有三四百斤重，工人们硬是把它当作宝贝一样，抬着它沿着厚坝的山间小路、田坎陡坡，到处打井找油。

当时，尽管康世恩一行从苏联购回了一批钻机，但分配到四川石油管理局的钻机却依然短缺，为此，探区工人就仿照老祖先打盐井的方法，学习自贡盐商早年掘井采盐的办法，自制人工顿钻，在川西北的山谷中竖立起高高的脚手架，十几个人一拉一放，艰辛地用人力替代畜力打井。打井作业，几乎全靠人拉肩扛来完成。

四川石油勘探局的钻井总工程师郝凤台、总地质师曾鼎乾，得知张忠良已到海棠铺调研的消息后，将工作向下属作了简单的交代，就从成都匆匆赶到海棠铺，与头戴斗笠、披着蓑衣的各探区领导及工人代表座谈，就有关情况进行了初步的掌握。张忠良穿着一件黑色的胶皮雨衣，带领纪新德赶到小猫儿沟，在一间四周用楠竹支撑，房顶盖着油毛毡的简易工棚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见着曾鼎乾就问：“老曾，这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局长，情况很不乐观。江油区队海棠铺、厚坝和龙泉山三大湾高点3个探区，十多口完钻井和近20口浅井都是‘干眼眼’，没有一口井见到工业油气流。”

“201队，有收获吗？”张忠良充满希望地问。

“201地震勘探队在小猫儿沟，为了寻找适当的地下激发条件，反复实验，单井放炮、组合放炮、河中炮、土炕炮、空中炮、隔山炮、深井炮，各种炮都放完了，虽然已经摸索出了山区地震勘探的最佳激发条件，但距离找到地下‘大金娃娃’的时间还很遥远。”曾鼎乾据实回答。

会议的气氛有些凝重。

张忠良听到的情况，让他从威远臭水河边就开始感到沉重的心情，又增加了分量不轻的重压。

他点燃一支香烟独自抽着，足有三十多秒没有说话。望着不远处那被一路泥浆溅得已经成“泥猴”的吉普车，他的目光随后从工棚上不断流下的一排雨帘上收回，停在从厚坝探区赶来参加会议的原石油师一团干部——现任厚坝探区钻井队队长王廷兰的脸上。

“小王，1952年从延安枣园学完钻井，你在玉门没待多久就和一团的一批战友入川——比我早两年，这边的情况你比我熟，尤其你们在厚坝打井都遇到了什么困难，希望你给大家说说。”

王廷兰没想到，时隔三年，当年的张副师长现在与他会在小猫儿沟重逢，而且相逢之后还能一眼就认出他。他摘下斗笠放在脚下，穿着一直都在滴水的蓑衣，赶忙从条凳上站起来向张忠良敬礼。“首长要听，那么，我就把我们队打厚6井遭遇的情况叨咕叨咕！厚6井遇到的问题那可不是一般多啊！”

张忠良见工棚好多地方都在漏雨，又将王廷兰的斗笠捡起来，替他戴上，示意他坐下讲话。然后，他从身上掏出一盒烟卷，撕开封口后，依次给大家散了一圈，自己也点燃一支，在一张木桌上方的条凳上坐下。

王廷兰依然站着，大声武气地说：“首长和各位老总别笑，俺没什么文化，说话太直。但俺们厚6井进入地下砾石层以来，外来人员一到探区，在一里路之外就能听到跳钻声。尤其当俺们打到300至800米的井段，钻杆被打断的问题，就邪了门儿地经常发生，大家把这个井段叫作‘三八线’，俺看它比‘三八线’都还难打。下午俺和指导员过来开会之前，俺还为当班人员接连打断三次钻杆的事情急得直骂娘呢！所以，刚才首长让俺汇报情况，俺一想起下午的事就来气，就想骂娘！”

王廷兰说完后，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张忠良认真听着，不知不觉天已黑了，但时断时续下着的山雨，依然还是不见要停。江油区队的队长这时走近张忠良，伏身对他耳语，问他是否先吃完晚饭再接着开会，张忠良没有答应。张忠良吩咐区队长在工棚里点燃两盏马灯，又让打厚6井的指导员汇报工作。指导员告诉张局长，他与王廷兰的井队共有70人的编制，全队目前只有十多人在四川打过井，另外20人，是刚从绵阳招来的新人，余下的46人就是石油师一团的同志。一团的同志在延安枣园学习过，也在西北石油管理局的延长油矿工作过，按说技术应该成熟了，但由于大家原来用的钻机是卡姆钻机，所以对厚坝探区使用的钻机性能、零部件及工作原理还不是很熟。

最后，张忠良在海棠铺小猫儿沟的调研会上，就他在四川局五个探区了解掌握的情况，向大家做了开诚布公的介绍。他告诉与会人员：“目前，国家需要石油已经十万火急。我们四川局探明的储量却只有天然气，根据专家意见开辟的川西北战场，目前效果又不理想，各井队的技术水平也高低不一，那么，我们怎么办呢？”他又望了望工棚对面的檐溜上牵着直线仍然在下的山雨，将目光落在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坐在泥泞中的十多个部下和总工程师郝凤台、总地质师曾鼎乾的身上，说：“四川局各井队的领导，一定要清醒认识到四川地质条件与西北地质条件的差异，尽快熟悉装备性能，熟练掌握手中武器，要有敢打大仗、恶仗，最后取得胜利的信心；‘一五计划’过去的两年中，四川局完成的任务，与党中央、毛主席的要求还有差距，很快就要到来的第二个‘五年计划’的勘探方向在哪？”张忠良站起来，走到曾鼎乾面前，躬身握着曾的双手说：“希望曾老总认真谋划，同时争取得到黄汲清先生和西南地质勘探局的支持，尽快把四川局的首次石油勘探会议开了，尽早把‘二五’的努力方向明确下来。既然找石油是一场战争，那么，四川战区就决不允许后退，任何人都不能当逃兵，不能离开这个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