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时间（2）

在水木清华，如不是因为1937年7月7日爆发“卢沟桥事变”，华北沦陷，日军占领北平后，华北之大已如《清华大学救国会告全国民众书》所言，“已容不得一张平静的书桌”，康世恩就可以无问西东，从此走上凿壁偷光、手不释卷的学术之路，成为致力于石油地质勘探事业的栋梁之材，而大时代却将他推上了参加中国共产党，致力于民族救亡图存和推翻国民党统治的职业革命家道路。虽然康世恩在清华地质系没有完成全部学业，但在中共军政干部中，其理工科基础知识背景还是少有人能够相比的，所以西北野战军占领兰州、解放玉门后，他从北平中学到清华地质系的早年经历，便成了组织挑选“懂地质”人才的重要依据。

康世恩的职业革命家身份从清华学生救国会常委，转为晋绥八分区的年轻专员后，分到八路军一二〇师民运队工作，他在完成第一项任务时，就显示了非常人能及的组织动员能力。

师民运部部长罗贵波，让他到一个村子去动员群众参加八路军，结果他穿上军装，没多久就拉回一支百人队伍，当上了连长兼政治指导员。随着革命形势的变化，当康世恩将身上的八路军灰布军装脱下，换成解放军的黄军装时，身份又从晋西北行署专员转换成西北野战军第三纵队许光达司令员麾下的一名师政治部主任。也许正是因为军政素质过硬，当中央指示一野选派得力干部去玉门油矿任军事总代表时，时任二纵司令员兼政委的王震因对康世恩印象不错，才毫不犹豫地推荐了他。

康世恩作为从西北野战军一路摔打出来的政工领导，对调动群众的积极性很有一套经验和办法。他在群众中威望很高，非常尊重知识分子，善于向他们学习。

对玉门油田实行军管后，他通过围绕达布斯热裂化装置开展群众工作，工人已经不把自己当外人了，献身新中国石油事业、当家做主的意识越来越强。钻井工人为了多打井，改变以往冬天不握刹把子的习惯，主动向军管会提出冬天打井的建议，室外气温动辄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环境，给他们带来的挑战是不言而喻的。

冷硬如铁的冻土被他们钻开，能够找到又黑又亮的“大金娃娃”吗？

每个钻井工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全矿四部钻机开足马力，轰鸣声响彻了大雪覆盖的荒原。

以郭孟和为代表的一批优秀钻工脱颖而出。他们响应玉门“石油”的召唤，登上了新中国石油工业发展史上群星璀璨的时代舞台，也改变了以往钻井队队长必须由工程师担任的行规和历史。

郭孟和后来成为“铁人”王进喜的师父，当上了全国劳模、人大代表。紧随他们之后，在同样名垂石油工业青史的张云清、马德仁、段兴枝、薛国邦和朱洪昌——这些日后驰骋各大石油会战疆场的“标杆队长”身上，也无不传承着“石油时间”的铁血基因。

在发展生产的过程中，康世恩还带着几位地质师到矿区的周缘实地考察，他们坐着一台美式吉普，天天跑野外，熟悉油矿的地理环境和地质情况，观看油苗出露和沥青砂分布。这使他开阔了眼界，学习和丰富了石油地质知识。他问身边的同志，为什么老君庙油田的地下油层分别叫作K、L、M油层呢？陪同的地质人员解释说，这是由于老君庙油田发现的油层，和干油泉出露的油苗同属一层，“干”字的英文KAN，第一个字母是K，故取名K油层，以后又在下面发现两个油层，按顺序取名为L、M油层。听到这里，康世恩说：“有道理，取名还有学问，便于理解和工作，我也顿开茅塞。”

玉门“中国石油时间”的内涵，之所以积淀了代代相传的血脉基因，是因康世恩领导的军管会做到了以下几点：在思想上，将一个时代难以绕过的阶级意识，作为油魂注入了石油工人的头脑；在生活上，处理大家的利益关切时，公道正派，一心为工人着想；在组织上，及时建立了党组织，充分发挥了其战斗堡垒和先锋模范作用。

1987年10月的一天，康世恩从石油部长、国务院副总理的领导岗位上“退居二线”后，以中顾委常委的身份莅临成都，就大气区建设问题与四川石油管理局领导和地质勘探人员进行座谈。他回顾玉门往事时还说——

“我们接管玉门油田时，遇到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四五事件’。”康世恩日后回忆说。

玉门地处祁连山北麓，往东50余公里就是举世闻名的嘉峪关城楼，往北、往西，都是戈壁荒滩。这里海拔2400余米，交通阻隔，气候寒冷。石油工人本来生活十分艰苦，到了1949年，由于国民党滥发纸币，物价飞涨，工人们原来那点少得可怜的工资，此时就只能维持最低生活了。

按照惯例，玉门油矿是每个月的第一天发工资。可是4月份，到了4号仍未发工资，工人们都十分焦急。因为按照每天都在变化的纸币与银元的兑换率计算，再拖下去，纸币就是一堆废纸一钱不值了。于是，工人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到油矿去找代经理戈本捷要工资。

因此工人头一天去要钱扑了个空，4月5号上午，炼油厂的工人就集合起来，又去办公楼继续要钱。

马路上开来一辆小车，戈本捷和矿警大队大队长范冠一坐在车里，工人将他们拦下。工人代表与戈本捷对话时，提出三个条件：首先，4月份的工资要按1号那天的兑换率计发；其次，强烈要求增加工资；第三，普通工人和技术工人在待遇上必须一个标准对待。

戈本捷只是临时代行经理之职，无权也无能力回应工人的诉求。工人们愤怒之极，冲上去揪住戈本捷的衣领要他答复。范冠一见阵势不好，掏出手枪试图威胁工人，结果也被工人按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