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杼劫盟

小古文

《晏子春秋·内篇杂上》

崔杼既弑庄公而立景公，杼与庆封相之，劫诸将军大夫及显士庶人于太宫之坎上，令无得不盟者。为坛三仞，坎其下，以甲千列环其内外，盟者皆脱剑而入。维晏子不肯，崔杼许之。有敢不盟者，戟拘其颈，剑承其心，令自盟曰：“不与崔、庆而与公室者，受其不祥。”言不疾，指不至血者死。所杀七人。次及晏子，晏子奉杯血，仰天叹曰：“呜呼！崔子为无道，而弑其君，不与公室而与崔、庆者，受此不祥。”仰俛而饮血。崔杼谓晏子曰：“子变子言，则齐国吾与子共之；子不变子言，戟既在脰，剑既在心，维子图之也。”晏子曰：“劫吾以刃，而失其志，非勇也；回吾以利，而倍其君，非义也。崔子！子独不为夫《诗》乎！《诗》云：‘莫莫葛虆，施于条枚，恺悌君子，求福不回。’今婴且可以回而求福乎？曲刃钩之，直兵推之，婴不革矣。”

崔杼将杀之，或曰：“不可！子以子之君无道而杀之，今其臣有道之士也，又从而杀之，不可以为教矣。”崔子遂舍之。晏子曰：“若大夫为大不仁，而为小仁，焉有中乎！”趋出，授绥而乘。其仆将驰，晏子抚其手曰：“徐之！疾不必生，徐不必死，鹿生于野，命县于厨，婴命有系矣。”

崔杼杀了庄公，拥立景公，又和庆封两人同掌国事。他恐众人不服，就将许多将军、大夫和显士、庶人等强行邀来，聚集在太宫的坛场上，逼令他们立誓订盟。他又造了一个两丈多高的坛，坛外叫士兵团团地围着。来盟的均要除掉佩剑方可进去，独有晏子带剑直入，崔杼却奈何他不得。

崔杼看人都齐了，就上坛厉声宣告，今天有胆敢不肯立盟的，戟就钩他的颈，剑就刺他的心，并让每个人自己立誓说“倘若不助崔、庆而助公室，当受不祥”。有的人不情愿，盟誓的时候，说话犹豫不决，或者手指没有咬破，崔杼大怒，因此而杀了七人。轮到晏子了，他很从容地捧了一杯血，仰天长叹一声，发誓道：“啊！崔子无道，杀他君上，倘有不助公室而助崔、庆的，当受不祥！”说罢，就低头用指歃血涂口。

崔杼听晏子所立的誓，完全相反，恨不得当场将他格杀，但转念一想，晏子是齐国的贤大夫，还得笼络他。于是，就对他说道：“倘若你收回刚才的话，我和你共有齐国。否则，戟，就钩你的颈；剑，就刺你的心。请你三思吧！”

晏子毫不迟疑地答道：“用刀来强迫我，我就丧失自己的志气，不算勇！用利来诱惑我，我就背叛我的君主，不算义！唉，崔子，你难道没有学过《诗经》吗？《诗经》上说：‘莫莫葛藟，施于条枚；岂弟君子，求福不回。’现在我难道可以屈服来求福吗？你尽管用曲的戟、直的剑来钩我、刺我吧，我不会改变我所说的话了。”

晏子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崔杼恨极，正想下令杀他。旁边有人劝阻道：“万万不可，你从前是因为君主无道，所以将他杀了。现在他的臣子却是个有道之士，倘若将他杀了，哪能再教人信服呢？”

崔杼只好放过晏子，晏子却对他冷笑道：“你杀了君主，已干下大不仁的事；今日放了我，却是小仁，那有什么用呢？”

晏子说罢，拉着索子上了车，他的仆御想鞭马快跑，逃离这个地方。晏子笑着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慢慢赶吧！不用担心！走得快不一定会活，走得慢也不一定会死。鹿虽然生在山野，它的命却悬在庖厨，我的命也早有归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