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蚁新酒红泥炉，乐天问友酒一壶（1）

问刘十九

白居易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俗话说，形同槁木因诗苦，眉锁愁山得酒开。中国诗人大都爱酒，而且得是好酒、美酒、家酒、醇酒……这酒便如同灵丹妙药，解千愁，除万难，招待朋友、亲邻时，更是少不了美酒。

但不同的诗人，饮酒上的癖好也不太一致。诗仙李白喜欢豪饮，还喜欢跟人斗酒，发现人家停了杯，就吟上一首《将进酒》，一边自己酣饮，一边劝人“杯莫停”，三两大碗端上来，就怕把你灌不醉。诗圣杜甫也喜欢喝酒，嗜酒程度不亚于李白，甚至还为一起喝酒的“老伙伴们”代言，写下《饮中八仙歌》，将李白、贺知章等人的醉态摹画得栩栩如生。

可是，有一个人，虽然爱酒，却并不贪杯，还爱自己酿酒。他酿的家酒，不仅味道甘醇，而且品质极高。有诗为证：“开瓶泻樽中，玉液黄金脂。持玩已可悦，欢尝有余滋。一酌发好容，再酌开愁眉。连延四五酌，酣畅入四肢。”说的是，这酒坛一开，芳香四溢，酒香扑鼻，而且色泽鲜亮，犹如琼浆玉液般诱人，仅仅是捧在手上就欢喜得不得了，更不用说入口一品！……喝到停不下来，只觉得全身舒畅，筋通体顺，无比惬意。这听起来像是一个酒鬼在胡言乱语，其实，写诗的人可是一个大文豪—连吟诗也要吟到着魔地步的白居易。

“诗魔”白居易，其实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因为性情耿直，白居易十分讨厌溜须拍马、曲意逢迎的诗歌。在他看来，诗歌应当从生活中来，到生活中去，诗人更应当体验生活，富有生活情趣。于是，抱着这样乐天态度的白居易，对待生活也十分认真。他不仅热爱自己酿酒，更热爱与友人共饮。曾经在一个雪夜，他静坐暖房，等候着友人赴约，候客间隙，便写下了一首堪称喝酒邀约的极品“劝酒词”。这首劝酒词在后世无数次被提起、被推崇，成为朋友之间最温暖的邀约。

其实，年少时的白居易是不爱喝酒的。他的祖籍在山西太原，出生于河南新郑，父亲在徐州当县令，白居易没有跟着父亲长大，而是被送到宿州避难。当时，藩镇割据的情况已经十分严重。战火从河南烧到了徐州，白居易从很小的时候，便体会到颠沛流离的滋味。所以，在读书这件事上，他比同年龄的孩子都要刻苦，再加上天资聪慧，很快就诗书满腹。教授白居易的夫子也非常看重这个孩子。每每看到他因为苦读，口生疮，手磨茧，早生华发就十分心疼，不过，白居易也十分争气，一首《赋得古原草送别》名动天下：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十六岁，白居易去京城寻找名师指点。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文学大家顾况。当时，顾况是编纂国史、起草诏令的第一人，早已名声在外。不过，凡是大家都有点脾气，顾况也不例外。老前辈自视甚高，很少夸赞、推许他人。所以，尽管顾府门前车水马龙，来拜访和求教的人络绎不绝，可众人却常常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满脸羞惭地离去。当年轻的白居易递上名帖的时候，顾况并没有太重视，反倒对他的名字开起了玩笑，“白居易”，现在京城米价这么贵，就算想住也不一定住得下来，还想白白居住，岂不是异想天开？顾况摇了摇头，漫不经意地翻看起白居易的诗稿。抬眼看到头四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就直接目瞪口呆，连胡子都忘了捻，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板，认认真真往下看，结果越看越移不开视线，连声叫绝！等到放下诗稿，顾况长叹一声：有此才华，别说是长安，天下又有何难？他再也不敢轻视眼前这个看起来依然青涩的少年了，反倒是越看越欣赏，越看越喜欢。在顾况的大力赞扬和举荐之下，白居易很快名扬京城。可这些才名还不足以让他成功入仕。在长安蹉跎了三年后，白居易决定返乡继续苦读。又过了十年，白居易才以新晋进士的身份返回长安诗坛，正式踏入仕途。

唐宪宗同样十分欣赏白居易的才学，让他做言官。白居易也十分负责，不仅时常上书谏言，还写了很多讽刺诗，甚至当面指责皇帝的错误。皇帝一开始还能认真采纳，时间长了也不大乐意，偷偷跟宰相李绛抱怨好多次，说“白居易小子，是朕拔擢致名位，而无礼于朕，朕实难奈”。白居易耿直的性格不仅让皇帝烦恼，还得罪了朝中不少大臣。终于，白居易一生最大的劫难出现在他四十三岁那年。公元815年，宰相武元衡遇刺身亡，白居易上表要求缉拿凶手，一向对他怀恨在心的官员借机挑拨，弹劾他越职言事；紧接着，白居易又被其他官员诬陷“有害名教”，原因是他的母亲因看花时坠井而去世，但他却著有“赏花”及“新井”诗。多重理由叠加，性情正直的白居易就这样被贬到江州去做司马了。巨大的落差以及被误解、陷害的委屈萦绕在诗人心头，他黯然失魄地收拾行囊离开京城。这次贬官经历也彻底地磨灭了诗人心头的锐气，让他变得内敛、沉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