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仓老鼠横行官仓里，晚唐诗人讽刺晚唐官

官仓鼠

曹邺

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

健儿无粮百姓饥，谁遣朝朝入君口？

古人写诗讲究比兴和隐喻。喜欢不能直接说出来，要先说“山有木兮木有枝”；相思也要借“玲珑骰子安红豆”来表达；还有香草美人，不是指美女，而是诗人写给帝王表明自己忠贞贤良的一个意象……

这种隐喻的传统也催生了咏物这个专门的诗歌品类。大千世界，万事万物都可以写进诗中：山川沙漠可以寄托情感，雨雪风霜可用来表达志向，花鸟鱼虫可以是诗人自己的化身，就连石灰、煤炭都有圣人的品格……

吟咏老鼠的诗，是比较特殊的一类。为什么这么说呢？之前我们讲过的咏物诗，所咏之物大都具有比较美好、正面的一些寓意，比如诗人用蝉、竹自况，蝉栖高饮露，竹心空节贞，都具有君子的品格。

可是老鼠呢？生活在幽暗污秽的地方，胆小、短视，以劳动人民辛勤劳作的成果为食，不仅有偷盗之劣行而且贪得无厌，有的时候还会传播瘟疫。所以，诗中如果出现老鼠，大多都以抨击讽刺为主。

晚唐诗人曹邺，在《官仓鼠》中就选取了老鼠偷粮这个习性，对时局进行了辛辣的讽刺。

曹邺出生于阳朔，也就是今天的广西桂林，这里风景宜人，但是当时的教育还非常落后。传说在曹邺家乡的北面，有一座天鹅山。天鹅山婀娜多姿、云雾缭绕，雨过天晴后，山体苍翠欲滴，犹如天鹅引颈，天鹅山因此得名。

在山林深处，有一个隐蔽的岩洞，冬暖夏凉，风雨难侵；透过岩洞口，日光刚好能照射进来，还能吹进来清新的山风，正是学习的好地方。曹邺常到岩洞中苦读，每每读到入迷便忘记了时间，常常是夜半三更才返家休息。

曹邺如此勤奋，为的是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实现君子士大夫该有的抱负。然而科举之路就像一座独木桥，千军万马来争，能通过的人却不多。曹邺为了考试，在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离开家乡，在京城长安一待就是十年，十年间他九次落榜，脾气禀性也被磨成古井深潭，于是常常吟诵一些闺怨情诗来排遣忧愁。

幸运的是，中书舍人韦悫注意到这个蒙尘明珠，极为欣赏他的诗才，转头就向礼部侍郎举荐了他。这就相当于得到了皇帝身边的秘书长的垂青，通融了考官。于是，曹邺第十次应考果然高中，又是登龙门，又是赴探花宴，还去大雁塔下题名，甚是荣耀，仿佛康庄大道已经摆在他的面前。

但是曹邺的好运气没有延续到公务员考试上，虽然学位拿到了但是工作没着落，还是空欢喜一场。于是，曹邺又在京城蹉跎了两年，直到山东齐州缺人，招他为推事，他才拿到了仕途的入场券。

推事主要司理刑事案件，官职不大但是还算能够发挥才干，对于曹邺来说，已经非常不错了，他丝毫没有计较，匆匆赴任。

新官上任后，曹邺仿佛又恢复了年少时的冲劲，竭力为百姓主持公道。

当面对刺史贪赃枉法时，他一查到底，毫不姑息，正如他在诗里写的：“社鼠不可灌，城狐不易防。偶于擒纵间，尽得见否臧。截断奸吏舌，擘开冤人肠。明朝向西望，走马归汶阳。”

意思是：老鼠和狐狸都要严加管教，小心提防！当面拿住问一问，才能知道是好是坏。那些贪官奸吏巧舌如簧，让百姓遭受冤屈，只有把他们都消灭，冤屈才能得到伸张。

眼里揉不得沙子，是这个出身卑微的读书人最大的优点。即使宦海沉浮半生，他也不曾改弦易辙。

咸通末年，曹邺被提拔为洋州刺史。洋州也就是今天的陕西洋县，距离京城长安不远，刺史类同于中央派驻到地方的监察官。

此时的曹邺，已然是一个两鬓花白的老人了。曾经那些匡扶天下的济世梦想，即使时间流逝，也没有消弭，反而郁结成他最深重的心结，日日拷打着他。

刺史一职，他当得比年轻时候更认真，也更努力，像一头勤勤恳恳的老黄牛耕耘在自己的田地里，用汗水浇灌着土地，只希望有一天百姓能够衣食无忧、吃饱喝足。

然而，他的努力不过是徒劳—百姓们吃不饱、穿不暖，辛苦种的粮食都被贪官污吏们搜刮干净，官仓里的粮食都喂了老鼠，而官仓之外哀鸿遍野。

目睹这种惨状，曹邺心如刀绞。莺歌燕舞的官僚居所听不到妇孺啼哭，肥头大耳的贪官污吏也不会明白挨饿的滋味。在无比的痛苦与愤怒中，曹邺写下了这首《官仓鼠》。

诗的前两句“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语言通俗却略带夸张。“斗”是古代量米用的容器，十升为一斗，换算成现在的计量单位差不多十二斤半，普通的宠物猫都没有这么重，斗大的老鼠自然也不是寻常所见。

这官仓鼠不仅体形肥大，胆子也不小。一般老鼠生活在隐蔽幽暗的角落里，见人就溜之大吉，所以才有“胆小如鼠”的成语，但这官仓鼠不同，有人来开仓门都不躲避，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

第三句，诗人的取景框突然从老鼠吃米，转向了人无米可吃——“健儿无粮百姓饥”。“健儿”一般是指身体强壮的人；在唐朝通常指前线戍边的雇佣兵—他们拿强健的体魄保家卫国，却连维持生存的粮食都没有。普通百姓更不用说了，辛辛苦苦种粮，到头来，自己却要忍饥挨饿。

至此，这首诗还停留在写景状物的层面，但是人与鼠的对比已经非常明显了。第四句“谁遣朝朝入君口？”，质问脱口而出，诗人想要表达的意思和盘托出。

官仓鼠体形大、胆子大，看似反常，其实可以解释得通：它们食物储备丰富，终日饱餐，自然长得壮硕；平日里没有人开仓整治，它们自然横行霸道、从容不迫。

那么，是谁保护了官仓鼠呢？是谁让戍边将士和百姓挨饿呢？是看守官仓的人吗？是他们管理不力导致粮食被老鼠偷食？是那些吮吸百姓血汗的贪官污吏吗？是他们搜刮民脂民膏，导致百姓苦不堪言，他们中饱私囊，导致军需供给不足，国家内忧外患是否皆来源于此？还是统治者呢？他们昏庸无为，宁愿让将士和百姓忍饥挨饿，也不愿意开仓放粮，最后连老鼠都养胖了，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曹邺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而是用一个问号结束了本诗。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造成了这民生凋敝的晚唐。

其实用大老鼠来讽刺剥削者的写作方法，早在《诗经·硕鼠》中就有。只不过在先秦时代，劳动者追求并不存在的乐土；而晚唐的现实主义诗人，则更希望引导人们去探求苦难的根源。从这个层面来说，《官仓鼠》这首诗，无论是忧国忧民的情感，还是鞭辟入里的讽刺，都比朴素的先民更进一步。

然而，此时的曹邺，也和这个王朝一样垂垂老矣。他虽有心诛伐贪婪的官仓鼠，却无力改变整个黑白颠倒的社会，只有到午夜梦回时，他才是当初那个匡扶天下的济世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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