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相无心与物竞，忠奸鹰隼莫相猜

归燕诗

张九龄

海燕虽微渺，乘春亦暂来。

岂知泥滓贱，只见玉堂开。

绣户时双入，华堂日几回。

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

燕子是候鸟，随季节变化而迁徙，总是成双成对出现在屋檐之下。它们安定下来，便衔泥筑巢、哺育后代；到了该走的时节，便与巢穴定下来年之约，一年之后必定回来。

燕子的习性，勾起人诸多感慨，于是自然而然地成了诗歌的常见意象。总的来说，诗人常用燕子表达以下几种情感：

第一种是表达对春天的喜爱，王维就有一首诗叫《春中田园作》，其中有“归燕识故巢，旧人看新历”两句，表达的就是诗人对春天的喜爱。

第二种是渲染离愁。晏殊《蝶恋花》中有“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句，描绘的是一番秋天的景象，抒发的却是离别之苦。

除此之外，燕子在诗歌中还经常用来表达相思之情，比如周总理就曾经写过一首《春日偶成》，其中有一句“燕子声声里，相思又一年”，燕子们叫来叫去，相思之苦又持续了一年，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聚。

也有人借燕子表达自己的遭遇，比如刘禹锡曾被朝廷贬到偏远的夔州做官，见到燕子们争抢着回到原来的巢穴，不禁感慨自己流浪在外，连家乡是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了，于是写下“衔泥燕子争归舍，独自狂夫不忆家”的诗句。

开元盛世贤相、诗人张九龄却在一首《咏燕》中，写出了不同风格的燕子——他用燕子来表达自己对权贵的厌恶，表露自己报效朝廷的心迹。

前面讲《望月怀远》的时候说过，张九龄敢于直言进谏触怒了唐玄宗，再加上李林甫从中作梗，所以就一直受到打压。但他毕竟深得唐玄宗器重，李林甫也不敢拿他怎么样。直到发生了两件事，张九龄才完全失去了皇帝的信任。

原来，在张九龄还在当宰相的时候，他重用了一个叫严挺之的人，让他做了尚书左丞，因为有举荐提拔这层关系，两个人自然就绑在了一条绳上。

李林甫见状也开始提拔自己的心腹，于是就把萧炅提拔成了户部侍郎。但萧炅这个人没什么文化，一般人都看不起他。

有一次，严挺之和萧炅一同参加了一场葬礼，吃饭的时候，客人的桌子上放了本《礼记》。萧炅拿起书，随便找了几句就开始读。但他不认得几个字，结果把《礼记》里的“蒸尝伏腊”读成了“蒸尝伏猎”。

严挺之听到了，就拿萧炅寻开心，让他再读一遍。萧炅又读了一遍，但还是读错了。

这时候严挺之就笑呵呵地对坐在一边的张九龄说：“朝廷里竟然有个‘伏猎侍郎’，哈哈哈”。

言下之意就是说，萧炅一个“打猎”的乡巴佬，竟然还进入了朝廷核心部门当官，真是笑话！成语“伏猎侍郎”就专指那些不学无术的人。

萧炅再没文化，也听得出来严挺之在嘲笑自己，简直是无地自容。这事要是搁平时，可能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是，打狗还得看主人，嘲笑萧炅，那不就等于嘲笑举荐他的李林甫吗？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张九龄想缓和一下紧张的关系，就跟严挺之说，李林甫毕竟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你不如道个歉，去他府上和他搞好关系。

严挺之也是个犟脾气，哪肯跟李林甫道歉？在这之后好几年时间里，除了公事，他竟然一次也没有去过李林甫家。

后来还发生了一起“王元琰事件”。这个王元琰是蔚州刺史，因为贪污受到了朝廷审查。这时候严挺之就出面，为老王开脱罪责。

李林甫觉得机会到了，立马就抓住这事大做文章。他向唐玄宗打小报告说，严挺之的前妻改嫁给了王元琰，所以严挺之出面，这里面绝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玄宗听了之后就很生气。

可严挺之是张九龄的人啊，张九龄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就为严挺之辩白。不辩白还好，一辩白，唐玄宗自然就更加怀疑他们结党营私。

开元二十四年秋天，张九龄被削夺相权，严挺之也被下放到洺州当刺史去了。

李林甫成了最后的赢家。《咏燕》这首诗就是在张九龄被剥夺了相权的时候写的。

诗从海燕“微渺”开始写起——“海燕虽微渺，乘春亦暂来。”在古代，海泛指比较宽阔的水域，海燕也不是海鸥，就是我们平常所见到的燕子。这里张九龄用了一个“微渺”，表面上写的是燕子卑微渺小，实际上写的是自己出身微贱。

张九龄之所以能当上宰相，靠的是自己的勤奋刻苦。二十九岁那年，他从当时还是蛮荒之地的广东来到长安考中进士；之后，当过拾遗这样的小官，也做过食邑数百户的光禄大夫，被流放到岭南又重新调回中央，一步一个脚印，逐渐走到了宰相的位子。

但李林甫则完全不同，他是唐太祖李虎五世从孙，扬州参军李思诲之子。

李林甫生性阴柔，精于权谋，因为与后宫嫔妃宦官往来频繁，总能在关键时刻迎合玄宗的心意，因此深得帝心。

在张九龄看来，与神通广大的李林甫相比，自己当然是非常渺小的。可即便很渺小，也要追随春天的脚步。“乘春亦暂来”虽然写的是“来”，但真正想要表达的是“走”。意思是说，我张九龄在圣明年代入朝为官，就如同南方的燕子只在北方度过温暖的春夏；当气候变化、天气转凉，我也会像燕子一样回到南方。张九龄来自广东韶州，那是燕子乘春而来的出发点，也是燕子遇冷而去的目的地。

紧跟着，颔联说道“岂知泥滓贱，只见玉堂开”。泥滓，指的是燕子衔来做窝的泥渣；玉堂，指的是有玉器装饰的建筑，是燕子做窝的地方。

表面上在说，燕子不知道泥渣是低贱的东西，只知道在华美之处衔泥筑巢；实际上是隐喻自己不懂权谋之术，只见到朝廷开门纳贤，便终日辛劳，苦心经营。

颈联两句“绣户时双入，华堂日几回”，说的是自己兢兢业业，就像这鸟儿一样，一日之内数次出入华美宫殿，只为“衔泥筑巢”，为国事操劳。

尾联“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借助燕子之口直抒胸臆：我张九龄既无心与你争夺相位，你李林甫也就不必盯着我不放了。

当时，李林甫已经稳操大权，张九龄绝无翻身可能。这两句显然不是牢骚或者哀求，只是这盛世最后一位名相，在南归之前的一句肺腑之言罢了。

这首律诗对仗工整，语言朴素清淡却掷地有声。它名为咏物，实乃抒怀，句句不离燕子，但字字都是张九龄的内心独白。

延展阅读

花鸭

杜甫

花鸭无泥滓，阶前每缓行。

羽毛知独立，黑白太分明。

不觉群心妒，休牵众眼惊。

稻粱沾汝在，作意莫先鸣。

鹭鸶

杜牧

雪衣雪发青玉嘴，群捕鱼儿溪影中。

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

鹦鹉

罗隐

莫恨雕笼翠羽残，江南地暖陇西寒。

劝君不用分明语，语得分明出转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