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境如画蓑笠翁独钓江雪，遗世独立柳柳州古道热肠（2）

除了画面美要求把“孤独”二字分开理解，从情感表达上，也必须这么做。我们看到“孤独”这两个字的时候，往往会联系到自我封闭、自怨自艾等消极状态，但是柳宗元在这里要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一来，蓑笠翁不管天寒地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专心钓鱼，心无旁骛，这种“独”不是被抛弃而感到“孤独”，而是主动选择屏蔽掉外界打扰的“独立”；二来，蓑笠翁超然物外、摒除私心杂念的精神境界，也不是“孤独”而是“无我”，或者说类似佛家思想中的“空”。

诗人在最后，停笔于“寒江雪”三个字，把前后两句有机地联系了起来，是本诗的点睛之笔。前两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没有一个“雪”字，却以飞鸟、人踪的灭绝无迹凸显了降雪之大、天气之寒。在这样的冷寂肃杀之下，后两句却见“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蓑笠老翁真的是来钓鱼的吗？显然不是，那么他来寻求一片孤独的心境就跃然纸上了。

虚实之间，造境如画；诗句不仅在文字描摹中绘制出一幅孤冷画面，又通过这样的意境来反映出诗人的精神世界，这就是这首诗独一份的审美体验。明代著名的文学批评家胡应麟，在《诗薮》中，评价这首诗：“‘千山鸟飞绝’二十字，骨力豪上，句格天成，然律以《辋川》诸作，便觉太闹。”在胡应麟这里，《江雪》写得好到竟然连“诗佛”王维的《辋川集》都被比下去了。

到永州不久，柳母卢氏就身患重病，再加上居住条件差，医疗水平又不高，很快就去世了。更让柳宗元心痛的是，因为自己是戴罪之身，即使是扶母亲灵柩回乡这样的大事也只能交给别人，而他能做的只有目送。为人子却不能尽孝，这让柳宗元心痛不已。

当时陪着他来到永州的，除了母亲，还有年幼的女儿柳和娘。母亲离开后，还有聪明伶俐的女儿陪着柳宗元。“左家弄玉唯娇女，空觉庭前鸟迹多”，这是柳宗元和女儿一起玩耍的情景。在这样困苦的日子里，女儿的陪伴无疑为他带来了很大的安慰。可是命运似乎要夺走这个中年男人在意的一切。元和五年四月三日，十岁的和娘病死于龙兴寺。在为女儿写的《墓砖记》中，柳宗元绝望至极——“孰致也而生，孰召也而死。焉从而来，焉往而止。魂气无不之也，骨肉归复于此。”

元和十年正月，事情有了转机。柳宗元接到诏书，要他立即回京。他重新燃起了信心，想要用自己的才能回报朝廷，造福百姓。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回到长安不足两个月，好友刘禹锡就写了那首著名的讽刺诗《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柳宗元受牵连再次被贬。这一次，是更加偏远的荒蛮之地——柳州。

柳宗元的再次被贬多多少少和刘禹锡有关，可是柳宗元却没有任何怪罪刘的意思。相反，当得知刘禹锡被贬的播州比自己要去的柳州更远更偏僻时，他毅然上书朝廷，请求让自己和刘禹锡调换，免得刘禹锡和母亲遭受生离死别的痛苦。被贬官还要讨价还价，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儿。可是柳宗元不管，想到自己的母亲客死他乡，眼看着朋友的母亲落难，他于心不忍。好在，当时的宰相对柳宗元印象还比较好，最终将刘禹锡改贬到了条件稍微好点儿的连州。

刘禹锡改判了，但是柳宗元还是要去偏远的柳州。好在这次的官职是刺史，算是有了实权，可以为当地百姓谋一点福利。于是，他改革当地残酷的风俗习惯，严令禁止江湖巫医骗钱害人，提出用工钱抵扣债务，释放无辜的奴隶等；他带领当地人开荒，发展生产，种植粮食和蔬菜；他开凿水井，让世世代代靠雨水河水为生的柳州人，喝上了更加干净卫生的地下水；他修建学堂，鼓励当地人读书，耐心接受青年学子的拜访，还培养出了为当地人服务的医生……好事做了很多，后来柳州的百姓感念他的政绩，都叫他“柳柳州”。

元和十四年，唐宪宗大赦天下，在裴度的说服下诏柳宗元回京。但是，柳柳州此时已经病重，还没来得及启程返京，就去世了，享年四十七岁。我们再回头看《江雪》，那个孤舟独钓的蓑笠翁，终究不是姜子牙，没有等来一位重用他的明君；他只能是柳宗元，一个遭遇悲凉但是内心日益强大的独行者，虽然外界天寒地冻，但他始终是个热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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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居

柳宗元

久为簪组累，幸此南夷谪。

闲依农圃邻，偶似山林客。

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

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

渔翁

柳宗元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