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境如画蓑笠翁独钓江雪，遗世独立柳柳州古道热肠（1）

江雪

柳宗元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如果说盛唐时期的山水田园诗像一个满怀希望和幻想的少年，那么到了中唐时期，它就像一个经历过人生风雨的中年人，少了几分理想主义的激扬，多了一点阅尽沧桑的淡定和从容，又带着些许孤寂甚至是清冷。作为中唐时期山水诗的代表作，《江雪》从问世以来，就得到了许多文人雅士的大力推崇。这首诗至寒至空，画面感极强，宋代画家马远还以此为灵感，创作了《寒江独钓图》。诗里画里有一个遗世独立的蓑笠翁，他在江雪孤舟上垂钓，仿佛在等一个机会，又仿佛悲凉无望地等待着死去。这，是柳宗元吗？

柳宗元早年的经历与王维十分相似——父亲来自河东柳氏，母亲来自范阳卢氏，两大家族世代为官，都出过不少宰相。柳宗元继承了祖上的优良基因，从小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文学天赋，就连狂傲的刘禹锡也这样评价他——“以童子有奇名于贞元初”。

柳宗元二十一岁的时候中了进士，二十六岁的时候又通过博学宏词科的考试，被授予集贤殿书院正字，官阶从九品。在随后不到十年的时间里，他迅速升职，不断靠近权力中心。与他同时考中博学宏词科，一样仕途坦荡、未来可期的还有他的好朋友刘禹锡。当时的他们，也许做梦都没有想到，往后余生，他们一起做官，一起参与改革运动，一起接受失败，一起应对贬谪之苦，他们的命运紧紧锁在了一起……

彼时，在刘禹锡的介绍下，柳宗元认识了王叔文这个有抱负的政治家。当时的唐王朝，刚刚经历了安史之乱的血雨腥风，种种矛盾渐渐凸显，藩镇、宦官、各方势力斗争频繁，加上政治腐朽，百姓的生活变得越来越艰难。在这样的背景下，以王叔文为中心的一众有志青年，发起了轰轰烈烈的“永贞革新”。

因为永贞革新触动了藩镇和宦官的利益，再加上唐顺宗中风，不能理政，那些保守势力迅速聚集在一起，他们逼迫顺宗退位，扶持太子李纯登基；又趁王叔文为母奔丧之际，迅速解除革新派的权力。很快，仅仅八个月的“永贞革新”就此夭折。而柳宗元，也因为一篇《六逆论》得罪了唐宪宗李纯，而被贬至边远的永州。此时的柳宗元，只有三十三岁。

永州位于湖南省南部，潇湘二水汇合处，潮湿炎热，毒虫很多，这对于豪门出身的柳宗元来说非常煎熬，他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永州于楚为最南，状与越相类。仆闷即出游，游复多恐。涉野有蝮虺大蜂，仰空视地，寸步劳倦。近水即畏射工沙虱，含怒窃发，中人形影，动成疮痏。”

与身体的痛苦相比，心理上的痛苦，才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从繁华的长安一路颠簸来到荒芜的永州，从政坛最耀眼的新星一下子跌落成为失意士子，如今委身于此看不到任何的希望，不仅让祖先蒙羞、让母亲跟着自己受罪，还连累了族中的其他兄弟子侄。想到这里，柳宗元内心百感交集，无法言说。

而那些曾经和自己把酒言欢、逢迎攀附的人，如今在别人诽谤自己的时候能保持沉默，就已经算是好的了；更多的人落井下石，甚至恶意中伤似乎恨不得他从此一蹶不振。《江雪》就是在这种情境下写出来的。

该诗短短二十个字，起篇先铺陈出一个浩渺无边的苍茫背景。“千山”与“万径”是夸张之词，就好比用最大号的毛笔，渲染出山水间清冷幽僻的氛围。目之所及，既无鸟儿飞过，也无行人的踪迹。“千山”“万径”与“鸟飞绝”“人踪灭”的搭配，既体现了“有”和“无”的反差，也共同塑造了空旷辽阔的大远景，为后两句主人公的出场铺排了场面。

来到画面的中心，江上有一位身披蓑笠的老翁，在“孤舟”上“独钓”。“孤独”一词一分为二，却更显孤独！

我们说水墨丹青特别讲究“留白”，就是在必要的地方什么也不画，留给人充足的想象空间。放到这首诗的画面上，江上烟波浩渺，江水一定不着笔墨，是留白，是虚空；与之相反，江上的小船是虚空中的实物，不仅要着墨，而且笔触越细致画面越生动，虚实结合才能成就妙境。既然需要刻画，小舟就必须与江水有区分，“孤舟”一词就把画面中“舟浮于水上”的样子给突显出来了，如果理解为“孤独地在船上垂钓”就无法做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