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燕飞入百姓家，刘梦得命犯桃花诗（2）

可从东晋到中唐，四百多年过去了，乌衣巷早已不复当年的荣光。车马和访客早已销声匿迹，桥边的野花摇曳；没有了喧哗热闹的前景，太阳的东升西落都变得格外明显。每年来访的，只剩春天归来的飞燕。

凄凉的情绪，不觉涌上刘禹锡的心头，他感慨万千。朝代的更替、士族的兴衰尚且如此，自己这二十余年的颠沛流离又算得了什么呢？

借此，一幅荒芜却又平静的画面，浮现在从未涉足乌衣巷的他的脑中，化为文字，作成《乌衣巷》。

整首诗，看似浅显易懂，却暗藏深意。表面看来没有一丝情绪的表露，但万千感慨都隐于看似平常的景色之中。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这里提到的朱雀桥，坐落在秦淮河上，河的南岸就是乌衣巷。从“朱雀桥”说开去，勾勒出“乌衣巷”所处的环境，在地理位置上非常真实；在字面上，“朱”和“乌”都是颜色，“雀”和“衣”都是物，“桥”和“巷”都是建筑，可以说是偶对天成。

而“野草花”的“花”和“夕阳斜”的“斜”，历来有两种解释。其一是作为形容词，野草因为没有人修整而看上去斑驳交错，令人眼花，巷口无人穿梭夕阳得以斜下，点点晖光和朱雀桥、乌衣巷静寂的背景结合在一起，古桥古巷凄凉败落的景象不用点破，就浮现出来。另一种解释是作为动词，野草开花、夕阳斜下。荒凉的桥头，正是因为荒凉，野草丛才能长出小花。落寞的巷口，也正是因为落寞，斜阳才能肆意地挥洒。原本静寂的画面被赋予了缓慢沉重的动感，惨淡的景象也变得更加立体。

古人在表达自己的情怀时，常常化用典故。比如，李清照有词“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东篱”的意象正取自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杜牧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里面的“后庭花”则取自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用典用得好，可以让读诗之人快速穿越回古代，简练地创造出丰富的意境。然而刘禹锡却没有这样做，他用了更加巧妙的方式。“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不落窠臼地设计了一个“飞燕”的形象，先将读者的视角集中于此，然后镜头一转，让读者的思绪跟随着飞燕从古到今。

为什么说这个“堂前燕”的设计极具匠心呢？我们知道，燕子是候鸟，会随着季节变化而迁徙，而且它们还有栖息旧巢的习性，上一年飞走后第二年还会回到老地方生活。也就是说四百多年间，高门大户不复存在，乌衣巷住上了不知名的普通百姓，但每年春回之时，栖息于此的还是原来那一群燕子。于是，飞燕一不小心就成了历史变迁的见证者。

刘禹锡在写这首诗时没有用典故，这首诗反而成了典故。宋代词人周邦彦在《西河·金陵怀古》里，“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就是化用了这句“旧时王谢堂前燕”。

其实周邦彦的这首词前面还有一句—“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这一句化用了刘禹锡《金陵五题》中的第一首—《石头城》：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前两句“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写景，四周的青山围绕着荒凉的故国遗迹，潮水拍打着废弃了的城墙，又默无声息地退了回来。后两句“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用清冷的月光和颓败的女墙进一步强调月色依旧，世事无常。

全诗四句，每句一景，分写山、潮、月、墙，合起来勾画出石头城群山寂静、潮水喧闹、月光清凉、女墙颓败的荒凉萧条之景，暗含着故国已去、人生难料的感伤。特别是“潮打空城寂寞回”这一句，被白居易称赞为“吾知后之诗人，不复措词矣”。

就在写完这组《金陵五题》的两年之后，刘禹锡再次被调入洛阳，任东都尚书。年逾五十的他，按说棱角也该被打磨圆滑了。但仿佛是一个轮回，他路过了玄都观，把因言获罪的戏码又演了一遍—写了一首《再游玄都观》嘲讽世事。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前两句写景，十四年前开满桃花的玄都观，早已风景不再。百亩的地方有一半都覆盖着青苔。他借玄都观由盛而衰的荒凉景色，影射自己贬谪期间，朝廷人事变动不断；后两句更是轻蔑地嘲笑道，当时的权贵都去哪儿了？还不是不见了踪影。而被你们打压了二十多年的刘郎，又回来了！

如果说第一首桃花诗，是刘禹锡得意忘形之作，那么这一首《再游玄都观》，则彻底表明了他的志向，用自己的绵薄之力继续和这个世界抗争。

前后两次游玄都观，写桃花诗，刘禹锡狂放而随心所欲的性格表露无遗，他并不想取悦别人，而是要依照自己的感受活着。

晚年的刘禹锡对功名再无执着，谋了个闲职，定居在洛阳，整日跟朋友白居易、裴度、韦庄等人一起郊游赋诗，唱和对吟，生活十分闲适。此时的刘禹锡与白居易唱和颇多，二人并称“刘白”。而他身上的功过荣辱，终于随着时光流逝，越走越远，消散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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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先主庙

刘禹锡

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

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

凄凉蜀故妓，来舞魏宫前。

金陵怀古

刘禹锡

潮满冶城渚，日斜征虏亭。

蔡洲新草绿，幕府旧烟青。

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

后庭花一曲，幽怨不堪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