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诗稿怒摔焦尾琴，怀天下独登幽州台（2）

但陈子昂不同。这个一身正气的年轻人，时刻不忘言官的职责。王公重臣们有违反朝廷规矩的，他均要上书弹劾。甚至武则天本人的欠妥之处，他都敢言辞激烈地提出意见。

比如，在武则天打算提拔自己的侄子武攸宜做大将军时，陈子昂强烈反对。他上书说，武攸宜完全不懂军事，怎么能当大将军呢？要是换成别人，说不定就人头落地了，幸好武则天也欣赏陈子昂的才华，没有惩罚他。

然而，一次两次还好，时间久了，像陈子昂这么一个刚正不阿、耻于逢迎的人，终究还是把武则天得罪狠了。陈子昂以“逆党”之名，被送进了监狱，而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抱不平。

没过多久，契丹起兵反叛大唐，并攻陷了营州。武则天令建安王武攸宜率军讨伐契丹，这才把陈子昂从大牢里提了出来，让他戴罪立功，在武攸宜手下担任随军参谋。

但正如陈子昂上书所说的那样，武攸宜毫无军事才能。由于他的轻率和无能，刚和契丹交手，前军就溃不成军。陈子昂恨铁不成钢，干脆自告奋勇，到武攸宜面前“乞分麾下两万人以为前驱”。结果武攸宜以为陈子昂是来嘲讽自己的，恼羞成怒，将他从中军帐里轰出，贬为最低级的军曹。陈子昂只能满怀悲愤地看着主帅无能，三军败退。徒有杀敌之心，却无回天之力。

正是这一天，神情萧索的陈子昂信马由缰，来到了不远处的幽州台。矗立在面前的这座古朴的高台，关于它的往昔，自然地浮现在陈子昂的脑海中。

那一年，弱小的燕国被强邻齐国侵略，毫无还手之力，面临亡国之难。为了救亡图存、光复故土，燕昭王励精图治，广纳贤才。他不仅留下了“千金买马骨”的美名，还专门修筑了一座黄金台，以表达自己求贤如渴的心情。

最终，乐毅、邹衍、剧辛等一大批贤才来到燕国，而燕昭王正是在他们的辅佐下，打败不可一世的齐国，收复了所有的失地。燕国在这一战中打出了威风、打出了血性，成为屹立在中原北方的一个强国。

燕昭王当年修筑的那座黄金台，正是陈子昂眼前的幽州台。

此刻，他登上残破不堪的幽州台，极目远眺，滚滚浓烟如同一条黑龙般升腾而起，那里是刚被契丹军队攻破的城池；抬头仰视，片片白云如同古老的画卷舒展开来，记录着昔日燕赵大地上的慷慨悲歌。

陈子昂站在幽州台上，任由猎猎朔风吹拂着衣襟，此刻，他的思绪早已驰骋在千年的时空中。

当年，求贤若渴的燕昭王正是在这座高台上，与慕名而来的贤士谋臣们推心置腹，共谋大业。

自燕昭王死后，再也没有像他那样爱惜人才的圣明君王了，而回首来时之路，也没有能与自己同行之人。茫茫天地之间，只余下眼前这座孤零零的黄金台以及同样孤零零的自己。

都说北国的朔风最为凄寒，此刻陈子昂的心境却更为悲凉。一股刺骨的寒气从他脚下升腾而上，又被心头的热血一浇，一字一字铸成一首流芳百世的《登幽州台歌》。

这首诗并没有堆积华丽的辞藻。它被称为“诗骨”，纯以气势取胜。诗中充满慷慨雄浑的气概，这气概上承魏晋风骨，下启盛唐气象，具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阳刚之美。

韩愈评价陈子昂说，“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也就是说，正是从陈子昂开始，唐代的诗文才一扫之前的小家子气，变得开阔昂扬、富有盛世气象了。

陈子昂这首诗,与屈原在《楚辞·远游》中所写的“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等诗句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这首诗的句式也采取了长短参错的楚辞体句法。然而《登幽州台歌》的整体意境更为凝滞悲涩、苍茫遒劲。全诗虽然只有短短四句，却极尽怀古之意，无论是此前还是之后的怀古诗，单从境界上说，无一能出其右。

诗的前两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用极为粗犷的笔触勾勒出一幅浩渺空旷的宏大画卷。随后，陈子昂笔锋一转，以“念天地之悠悠”一句，将这天地间的大孤独、大寂寞展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的思绪跟随他一起，飞往冥冥高空，化作天地间的一抹虚无。

正当我们全然忘我，彻底沉浸在这永恒的时空当中时，陈子昂却又荡开一笔—“独怆然而涕下”。此句如同点诗眼一般，让整首诗神韵流转。

这首诗的前两句各有五字，其中包括三个停顿，音节比较急促，传达出陈子昂生不逢时、抑郁不平之气。而诗的后两句各增加了一个虚字，同时也多出一个停顿，使音节显得舒缓流畅，表达出陈子昂无可奈何、曼声长叹的情绪。全诗前后句长短不齐，音节抑扬变化、互相配合，更增强了诗的艺术感染力。

陈子昂在登临之际，睹物思情，心底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但到了喉间，却又化作一声喟叹。短短二十余字，似乎什么都没有说，但又似乎说尽了一切。千年以降，英风犹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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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遇诗三十八首·其十九

陈子昂

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

黄屋非尧意，瑶台安可论？

吾闻西方化，清净道弥敦。

奈何穷金玉，雕刻以为尊？

云构山林尽，瑶图珠翠烦。

鬼工尚未可，人力安能存？

夸愚适增累，矜智道逾昏。

燕昭王

陈子昂

南登碣石馆，遥望黄金台。

丘陵尽乔木，昭王安在哉？

霸图今已矣，驱马复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