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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君孝宗和他的诤臣们(3)

书名:大明王朝的权力博弈:樊树志细说明朝人物作者名:樊树志本章字数:2336更新时间:2024-06-04 11:33:54

有一次,孝宗在内宫召见刘大夏,屏退左右侍从,问道:朕遵守祖训,不敢过分渔猎人民,然而各省依然民穷而亡,是什么原因?刘大夏叩头说:臣在广东时间很长,请以广东为例说明。广东市舶司太监一年聚敛的钱财,相当于一省官员俸禄的总和;如果稍微放纵一下,数目立即成倍增长,这可都出于人民。孝宗说:这种弊端由来已久,朕在宫内势力孤单,恐怕难以大改,只能等待这些太监老死,或有罪罢官,不再派太监继任。这段对话被躲在暗处的小太监偷听到了,孝宗死后,刘大夏竟然被发配肃州,就缘于此——

正德三年,专权乱政的大太监刘瑾找个借口把他逮入锦衣卫诏狱。与他同一牢房的人建议他以行贿求生,刘公回答:死在诏狱,祸止一身;纳贿免死,累及子孙,丧失一生名声。刘瑾本欲处死他,都察院都御史屠滽力持不可,刘瑾谩骂道:即使不死,也应该充军。于是刘大夏被发配肃州。

当时刘大夏已经七十三岁,身穿布衣徒步来到大明门下,叩首而去。

四、后期怠政,沉迷道教

孝宗并非完人,他也有帝王的劣根性。《明史》赞誉孝宗为“贤君”,把他与宋仁宗相比拟,说:“宋仁宗时,国未尝无嬖幸,而不足以累治世之体;朝未尝无小人,而不足以胜善类之气。孝宗初政亦略似之。”请注意最后一句话“孝宗初政亦略似之”,是说他的前期约略近似于宋仁宗,言外之意他没有慎终如始。

他的“初政”,有一点拨乱反正的架势;弘治八年以后,孝宗渐趋懈怠,上朝经常迟到,沉迷于道教,耽于游乐,流露出帝王常有的惰性。太监李广投其所好,怂恿诱导,使他不能慎终如始。《明通鉴》说:“上自八年后视朝渐晏,中官李广以斋醮烧炼被宠。”

弘治十年三月,他在李广的带领下去西苑游猎,匆匆赶回参加“经筵”。侍讲学士王鏊在讲课时,特地引用周文王不敢盘桓于游猎的典故,反复规劝。孝宗为之动容,对李广说:讲官所指就是你们这些人。但此后依然故我。内阁辅臣刘健、李东阳针对他倦于朝政,在近侍太监李广引诱下继续“驰骋荒淫等事”,向他提出批评:“近日视朝太迟,免朝太多,奏事渐晚,嬉游渐广”。希望他“惕然省悟,侧身励精”,但他根本听不进去。

李广在宫中多年,深知皇上的软肋——沉迷道教,于是他把道士请进宫来,做法事,摆道场,炼丹药,博得皇上的欢心。结果是,朝政荒疏,李广愈发受宠。

内阁大学士徐溥写了奏疏劝谏:近来陛下批答奏疏经常中断,或者稽留数月,或者不交廷臣施行,政务大多壅滞,正直人士遭到疏远,异端邪说畅行无阻。最近听说,有人用斋醮烧炼之说迷惑皇上。有史为鉴:宋徽宗崇信道教符箓,导致皇位不保;烧炼丹药,药性酷烈,唐宪宗因此而殒命。陛下如果亲近儒臣,明正道,行仁政,福祥善庆不召自至,何必假手妖妄之说?

据说,孝宗看了这份奏疏,“为之感动”,不过仅仅是感动,并未付诸行动。

几天以后,户部主事胡爟直言:陛下受到左右小人蒙蔽,李广之流引用道士,在宫中滥设斋醮,惑乱圣听,浪费国储。竟然有不肖士大夫从早到晚乞怜于其门,交通请托,不以为耻。言官有所检举揭发,动辄瞻前顾后,苟且塞责。对此,胡爟主张消除方士、中官、传奉冗员之害。孝宗的态度如何呢?“留中不报”——扣压奏疏不转发内阁,不了了之。礼部郎中王云凤、给事中叶绅、御史张缙先后上疏,议论时事,支持胡爟的观点。叶绅的奏疏集中弹劾李广八大罪状,例如:诳陛下以烧炼而进不经之药;道士崔志端与王应裿称李广为“教主真人”,李广则为他们乞求官职;盗引玉泉之水绕经自己私宅;首开幸门大肆贪赃;等等。一时间李广权势显赫,皇亲驸马把他视为父辈,总兵镇守尊称他为公爵。叶绅责问道:“陛下奈何养此大奸于肘腋,而不思驱斥哉?”王云凤的言辞更为激厉,请求把李广斩首,以消弭灾变。李广对他恨之入骨,派锦衣卫校尉埋伏在王云凤寓所附近,企图暗杀,未遂。不久,在扈从皇帝举行祭祀仪式的归途上,李广征得皇帝同意,逮捕王云凤,关进锦衣卫诏狱。

李广根据道士的建议,劝皇帝在万岁山上建造毓秀亭,在河间府修建道观庙宇,遭到吏科给事中周玺抨击,皇帝不予理睬。巧合的是,毓秀亭建成不久,孝宗的小女儿病死,太皇太后居住的清宁宫发生火灾,引起朝野震动。内阁大学士刘健尖锐地指出:斋醮祈祷乃邪妄之术,适足以亵渎上天,助长邪恶。近来奸佞之徒每每用斋醮荧惑陛下视听,妨碍朝政,致使贿赂公行、赏罚失当、纪纲废弛、贤否混淆、工役繁兴、征敛百出、公私耗竭,而大小臣僚被奸佞挟制,畏罪避祸、钳口结舌、下情不能上达,以致愁叹之声仰干和气,积累为灾异。刘健的矛头直指李广,然而却奈何不了这位皇帝宠信的佞幸。真正给李广致命一击的是太皇太后,她对于公主之死、清宁宫之灾大为光火:“今日李广,明日李广,果然祸及矣!”老祖宗发话,李广知道大祸临头,畏罪自杀。

李广死后,孝宗怀疑他家中藏有道教的“异书”,派人前往搜索。结果,搜到了一本比“异书”更异的“贿籍”——记载官员贿赂的账簿,上面写着文武官员的姓名,某某馈赠黄米几百石,某某馈赠白米几千石。孝宗十分不解,问左右侍从:李广一家要吃多少粮食?为什么要那么多的黄米白米?左右解释:这是隐语,黄米指的是黄金,白米指的是白银。孝宗听了勃然大怒,想不到他宠信的奴才竟然是个巨贪,随即下令把李广家产充公,并且要司法部门查处贿赂李广的官员。那些贿赂者惊恐万状,连夜奔走于寿宁侯张鹤龄家,寻求庇护。张鹤龄非等闲之辈,乃孝宗的皇后张氏的弟弟,可以通天。孝宗是少见的感情专一的皇帝,夫妇感情甚笃,碍于皇后与国舅的面子,查处贿赂官员之事不得不半途而废。皇后张氏和她的弟弟张鹤龄、张延龄为非作歹,全是孝宗“仁而不断”的结果。

《明史·孝宗本纪》这样点评道:“成化以来,号为太平无事,而晏安则易耽怠玩,富盛则渐启骄奢。孝宗独能恭俭有制,勤政爱民,兢兢于保泰持盈之道,用使朝序清宁,民物康阜。”一味赞誉,对孝宗的不能慎终如始,只字不提,未免失之偏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