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高皇帝的“免死铁券”(1)
书名:大明王朝的权力博弈:樊树志细说明朝人物作者名:樊树志本章字数:2974更新时间:2024-06-04 11:33:41
戏说历史的影视剧中常有“免死金牌”,倒并非戏说。
明朝开国君主——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就有类似的做法,给开国元勋颁赐显示皇恩浩荡的牌子,不过并非小小的金牌,而是大大的铁牌,称为“免死铁券”。根据文献记载,它的形制是这样的:“其形如瓦,面刻诰文,背镌免罪、减死、俸禄之数,字嵌以金。”我们大致可以知道,这是用铁铸成瓦片状的物件,唯一的含金量,是在镌刻的文字上嵌入金粉而已。镌刻的文字并不仅仅限于“免死”之类寥寥几个字,而是一篇两三百字的文章。比如,开国元勋、俸禄五千石的魏国公徐达的“免死铁券”,就有258个字。
洪武三年,太祖高皇帝大封功臣的同时,颁赐了一大批“免死铁券”。享受如此恩宠的大臣有:徐达、李文忠、邓愈、汤和、李善长、冯胜、耿炳文、傅友德、唐胜宗、陆仲亨、费聚、赵庸、华云龙等三十余位。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人们不免对“免死铁券”的内容感兴趣,那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不妨举两个重量级人物——中央朝廷一、二把手的例子。
魏国公徐达的“免死铁券”上这样写道:“朕闻自古帝王创业垂统,皆赖英杰之臣,削群雄,平暴乱。然非首将智勇,何能率统而成大功……尔达起兵以来,为朕首将十有六年,廓清江汉楚淮,电扫两浙,席卷中原。威声所振,直连塞外……朕念尔勤劳既久,立功最大。今天下已定,论功行赏,朕无以报尔,是用加尔爵禄,使尔子孙世世承袭。朕本疏愚,皆遵前代哲王之典礼,兹与尔誓:除谋逆不宥,其余若犯死罪,尔免二死,子免一死,以报尔功。于戏,高而不危,所以常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常守富也。尔当慎守斯言……”
韩国公李善长的“免死铁券”,文字套路是一样的,由于功劳不同,措辞略有出入:“朕闻古帝王之成大业者,实由天假英贤以辅之,故威德加于四海,而天下定矣。朕起自草莱,提三尺剑,率众数千,居群雄肘腋间,未有定期。而善长来谒辕门,倾心协谋,从渡大江。于是定居建业,威声所至,无不来附。不一二年间,集兵数十万,东征西伐,日不暇给。尔独守国,转运粮储,供给器仗,未尝缺乏。况剸繁治剧,和辑军民,无有怨谣之言。此上天以授朕,朕独知之,其人人未必尽知也……比之于尔,萧何未必过也。今天下一家,尔年已高,朕无以报尔,是用加尔爵禄,使尔子孙世世承袭……除谋逆不宥,其余若犯死罪,尔免二死,子免一死……”
列位看官一定有点不耐烦,连篇累牍地引用毫无文采的官样文章,未免令人倒胃口。是的,笔者在引用时也感到乏味,不知这些文字出于哪一位御用秘书之手。倘若朱元璋自己来写,肯定不会这般索然无味。这位出身贫农当过游方和尚的皇帝,没有什么文化,他起草的公文是毫无八股腔的口语体,极有特色。不信?请看他写给大将军徐达的手谕:“说与大将军知道……这是我家中坐着说的,未知军中便也不便,恁只拣军中便当处便行。”他写给李文忠的手谕:“说与保儿、老儿……我虽这般说,计量中不如在军中多知备细,随机应变的勾当,你也厮活落些儿也,那里直要我都料定。”要是“免死铁券”由他自己来写,一定生动活泼、趣味盎然了。
既然拙文讲的是“免死铁券”,介绍它的文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尽管索然无味,也得耐心读一读,作为下文的铺垫。
“免死铁券”大同小异,都是皇帝用诚恳语调称颂大臣功绩,作为报答,给予世袭的爵禄,并且可以父子两代同享免除死罪的特权,云云。在人们心目中,皇帝的金口,是说一不二的。
果然是这样吗?那些拿到“免死铁券”的开国元勋,真的可以“免死”吗?事实表明,大多数人都没有享受到“免死”的特权,而是死于非命,太祖高皇帝的允诺竟然如此一分不值!
奇怪吗?一点也不奇怪。皇帝最为忌惮的就是这些位高权重的功臣会威胁到他的皇权,以及他的子孙。明史专家吴晗1934年写的《胡惟庸党案考》一针见血地指出:“胡惟庸的本身品格,据明人诸书所记是一个枭猾阴险专权树党的人。以明太祖这样一个十足自私惨刻的怪杰自然是不能相处在一起。一方面深虑身后子懦孙弱,生怕和他自己并肩起事的一般功臣宿将不受制驭,因示意廷臣,有主张地施行一系列的大屠杀,胡案先起,继以李案,晚年太子死复继以蓝案。胡惟庸的被诛,不过是这一大屠杀的开端。”朱元璋这个出身最为卑微的庶民皇帝,竟然演出了史无前例的大杀功臣的惨烈一幕,被杀的功臣及其家属,数以万计,令人毛骨悚然。其中当然包括拥有“免死铁券”的人。
朱元璋册封李善长为韩国公,岁禄四千石,但在把他与萧何相媲美的同时,就在考虑削夺他的职权了。原因就在于,以李善长为首的淮西集团势力过于膨胀,成为威胁皇权的潜在因素。由谁来取代李善长?朱元璋颇伤脑筋,这种事只能同并非淮西集团的“浙东四先生”之一的刘基商量。人称“诸葛孔明再世”的刘伯温,博览群书,料事如神,被朱元璋视为心腹,推崇为“我的子房”。两人之间就此展开一场密谈。交谈中,朱元璋两次提出,希望由刘基取代李善长,起到平衡与制约淮西集团的作用。
刘基得知皇上要撤换李善长,出于公心,劝导主公收回成命:“善长勋旧,能调和诸将。”朱元璋听了很感动,说道:“是数欲害君,君乃为之地耶?吾行相君矣!”那意思是说,他多次要害你,你还为他讲好话,我要任命你为丞相了。刘基深知在淮西集团当权的情势下,他孤掌难鸣,坚决辞谢。
朱元璋继而提出他的丞相人选:杨宪、汪广洋、胡惟庸。刘基一一否定:杨宪有相才而无相器,做不到“持心如水,以义理为权衡”;汪广洋过于褊浅,还不如杨宪;胡惟庸则好比一匹劣马去驾车,必然会翻车坏事。于是朱元璋感叹道:“吾之相,诚无逾先生。”我的丞相人选,诚然没有一个超过先生。言外之意,你才是不二人选。刘基诚恳辞谢:“臣疾恶太甚,又不耐烦剧,为之且孤上恩。天下何患无才,惟明主悉心求之。目前诸人,诚未见其可也。”
刘基的见解是高明的。一方面,从大局考虑,不撤换李善长,有利于政局稳定;另一方面,他已经萌生退意,故仿效张良,急流勇退,不想卷入权力旋涡,招来杀身之祸。这位再世孔明,果然有先见之明,朱元璋心目中的人才——杨宪、汪广洋、胡惟庸,先后受到重用,也先后被朱元璋处死。刘基如果出任丞相,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胡惟庸其实是一个宵小之徒,由于李善长的提拔,才步步高升;也由于李善长的推荐,才被朱元璋任命为中书省左丞相。此人逢迎有术,深得皇上宠幸,形成“一人独相”的局面。《明史·胡惟庸传》写道:“帝以惟庸为才,宠任之。惟庸亦自励,尝以曲谨当上意,宠遇日盛。独相数岁,生杀黜陟,或不奏径行,内外诸司上封事,必先取阅,害己者辄匿不以闻。四方躁进之徒及功臣武夫失职者,争走其门,馈遗金帛名马玩好,不可胜数。”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不可一世的嘴脸。他自以为有皇上宠幸,有李善长这样的元老重臣为后盾,可以为所欲为。
胡惟庸居然把持朝廷多年,对官员的生杀升降,不请示皇帝,自作主张;中央和地方官员给皇帝的奏折,必须先经过他审阅,凡是对他不利的,一律扣押。朱元璋用人多疑,在任命胡惟庸为左丞相的同时,重新起用汪广洋为右丞相,利用他和胡惟庸的矛盾,充当耳目,监视胡惟庸。因此,朱元璋对于胡惟庸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这位权势欲极强的皇帝,绝对不能容忍大权旁落。
洪武十三年,他突然宣布处死胡惟庸,罪名是“擅权植党”。胡惟庸的死,是咎由自取,无可非议。问题在于,皇帝要除掉的并非一个人,而是要株连一个庞大的“胡党”——“胡惟庸党”。当时株连被杀的就有御史大夫陈宁、御史中丞涂节,以后陆续株连被杀的“僚属党羽”及其家属,据说有三万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