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十二 薛涛笺（1）

薛涛在世时，薛涛笺即被视为珍品。到了晚唐五代时，薛涛笺已经成为一个商业神话。成都浣花溪出产的薛涛笺，犹似彩蝶一样飞闪在大唐诗坛。

浣花溪

唐时，浣花溪为成都造纸制笺中心。

浣花溪溪水，来自清水河，清水河又叫清江。杜甫有诗句：“清江一曲抱村流。”清江分自岷江水，从都江堰流来。

浣花溪，竹林幽幽，水清水盈，造纸制笺，条件天然。浣花溪，又兼交通便利，可以先载小船，至万里桥头换大船，入锦江，通岷江，汇长江，直通东吴。杜甫的草堂正好在浣花溪，吟道：“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薛涛退隐浣花溪后，开始学习造纸制笺。

此时在青羊宫的红字娘、卓巧巧在念经之余，也不时赶过来帮忙。

浣花溪造纸制笺繁复，五花八门。薛涛刚入门时，看得眼花缭乱。慢慢地，她理出造纸制笺的门门道道来。

浣花溪所出产的纸品，主要有广都纸、益州麻纸二种。

《山海经·海内经》：

西南黑水之间，有都广之野，后稷葬焉。爰有膏菽、膏稻、膏黍、膏稷，百谷自生，冬夏播琴。鸾鸟自歌，凤鸟自儛，灵寿实华，草林所聚。爰有百兽，相群爰处。此草也，冬夏不死。

都广之野，即广都，有牧马山，相传为三国蜀国大将张飞牧马驯马的地方。牧马山上生长着遍山遍野的楮树，俗称构树。楮树树皮是生产广都纸最基础的原料。

广都纸，以产地命名，是唐时四川楮纸中最主要的纸张类型。楮纸制作方法为：首先剥下楮树树皮，放入池中加石灰尿水沤制，然后取出，剥去青皮；再用草木灰水蒸煮，再经切碎、舂捣、洗涤、制浆、捞纸、晒干等工序，才能制成生纸。

益州麻纸，纸性优良。因坚韧耐用，不易磨损，为唐时官方指定用纸。益州麻纸的生产原料为废旧的麻布、麻鞋和乱麻等，原料经切碎、舂捣、漂洗，然后放进纸槽，加入清水，制成纸浆，随后用纸模杪纸，晾干之后，即成生纸。再经施胶、砑光等技术处理，制成白麻纸。如果染以黄檗，就是黄麻纸。若再施胶或黄腊，就称为硬黄纸。黄麻纸与硬黄纸，具有不被虫蚀的特性。

唐时蜀郡麻纸，多供翰林学士书写用，社会需求量极大。

浣花溪所产出的笺纸，通称蜀笺。

当时蜀笺主要有松花笺、砑花笺、蠲笺三种。

所谓松花笺，即一种染色纸，将纸浸于色汁里，然后慢腾腾地拖出来。色汁传自汉代，主要以黄檗为原料，被称为“入潢”，这种技术具有防虫蠹功效。

如若在染檗之后，再在纸表面涂一层黄蜡，或施胶，就成为硬黄纸。益州出产的黄麻纸，就属于硬黄纸。但松花笺省去了这一步，故纸性柔软。

砑花笺有麻面、长麻、鱼子等类别，它的制作方法为：用两块木板，雕刻出一阴凹一阳凸花纹图案相同的版式。然后将浆挺过的纸张放在两块雕版中间，进行印压后便制成了有凹凸暗花的砑花纸。这种凹凸暗花具有防伪功能。

蠲笺，又名“衍波笺”，是一种带有水波纹暗花的笺纸。制作方法为：在抄纸的竹帘上，先用丝线扎成花板，抄纸时，扎有丝线的地方上浆少，就形成了暗花。这种暗花，只有迎着光照才能看见，具有防伪功能。

工有巧

朝于斯时，夕于斯地，魂牵梦萦地，身体力行地，没早没晚地研发改进诗笺。

薛涛立志要让十色诗笺像蝴蝶一样起飞于成都浣花溪而风行于大唐诗界。

她详细了解到广都纸作笺有四色：一曰假山南，二曰假荣，三曰冉村，四曰竹丝。广幅无粉者，谓之假山南；狭幅有粉者，谓之假荣造；于冉村，曰清水造；于龙溪乡，曰竹纸。蜀中经史子籍，皆以此纸传印。

她还弄清楚了，砑光的工艺，自汉代就有。就是使用细石碾磨生纸，使凹凸不平的纸面变得平滑而有光泽。

段文昌也时常在公务之余来浣花溪探望薛涛。薛涛请他饮竹针茶，就从春竹蕊中抽出针形嫩芽，泡进茶里，说有清心明目之效。然后，就大讲自己的笺纸谱。段文昌听得耳朵快要起茧壳了，但他还是假装听得津津有味。

薛涛说她一定要研制出写诗的专用笺纸。因为唐代的笺纸大多用于抄写佛经和长篇书札，所以纸幅较大，长十一寸至十八寸，宽八寸至十寸不等。这样的纸幅，用以书写流行四行，或八行小诗，相当不方便，也不美观。因此，薛涛决意要改变这种状况。

半旬过去了，半年过去了。薛涛的笺纸作坊的废料，快堆成一座山了。

红字娘、卓巧巧也在空暇时，从青羊宫跑出来帮忙。

段文昌说薛涛成了愚公移山，感动姐妹们。

实际上，特别让薛涛感动的是段文昌，他专门为她查阅了春秋时齐国政府指定、监督和考核官府手工业的《考工记》。又用毛笔抄录了一段，贴在笺纸作坊的墙上：

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

薛涛将此做了作坊的工训。

又将春秋管仲的语录做了另一条工训：

清神生心，心生规，规生矩，矩生方，方生正，正生历，历生四时，四时生万物。

广都纸的原料，取自牧马山上遍山遍野的楮树皮。牧马山距离成都浣花溪有六七十里路，牛车一车的运费和楮树皮的价格差不多一样了。

楮树是速生树种，年年剥皮年年长。

成都城里城外就近的地方，有没有可以替代的树种？

春去秋来，朝思夕计的薛涛，看见成都木芙蓉花开了，还是并蒂的。想起老农说，这木芙蓉一日九变色，好看得很。又说这木芙蓉贱得很，扦插即生，没人要。

薛涛眼睛一亮，这木芙蓉树皮正好是楮树皮的替代品，这木芙蓉花泡水作为染料正好可以替代黄檗。于是她借用广都纸生产工艺，将楮树皮改进为以木芙蓉树皮作原料；借用松花笺的染色工艺，将黄檗叶染纸改进为以木芙蓉花末汁制成染料。经过反复试制，成功了，笺纸的品性不错，韧性几乎与楮纸相当，色彩依木芙蓉的花色而定。最为关键的是笺纸的生产成本大大地降下来了。

薛涛研制的笺纸成为唐时蜀笺中的一种新品种，不仅是性价比最高的蜀笺，还是专门用来书写诗歌的笺纸。人称“薛涛笺”，又名“浣花笺”“减样笺”“红笺”。

宋人乐史《太平寰宇记·土产》：

纸惟十色。竹有则种。

《太平寰宇记·旧贡》：

薛涛十色笺，短而狭，才容八行。

薛涛笺共有十色：深红、粉红、杏红、明黄、鹅黄、深青、浅青、深绿、铜绿、浅云。除了深红桃花色，这是唐代流行的色彩，也是薛涛最钟爱的色彩，每年以两色为主打产品上市，依次循环，以让诗笺成为十色集套，保障畅销。可见薛涛的营销策略之精明所在。

薛涛笺在工艺上还借用了砑花纸的压花工艺、蠲笺的水波纹暗花工艺。这两种工艺，也成为薛涛笺的防伪标志。

薛涛笺，让天下的诗人从此有了书写诗歌的专门诗笺。

浣花溪，溪水潺潺，一阵风过，竹林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