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六 锦城花（2）

满禅居

实际上，在武元衡的成都诗会之前，引导薛涛作诗的人，还有蜀中诗僧广宣。

诗僧广宣，蜀中人。元和、长庆时奉诏居长安安国寺红楼院，以诗应制供奉十余年，有《红楼集》一卷。

诗僧广宣，在会昌年间有诗名，与刘禹锡关系一向亲密。

刘禹锡有《广宣上人寄在蜀与韦令公唱和诗卷，因以令公手札答诗示之》：

碧云佳句久传芳，曾向成都住草堂。

振锡常过长者宅，披衣犹带令公香。

一时风景添诗思，八部人天入道场。

若许相期同结社，吾家本自有柴桑。

段文昌也有《还别业寻龙华山寺广宣上人》：

十里惟闻松桂风，江山忽转见龙宫。

正与休师方话旧，风烟几度入楼中。

杨巨源亦有《春雪题兴善寺广宣上人竹院》：

皎洁青莲客，焚香对雪朝。

竹内催淅沥，花雨让飘飖。

触石和云积，萦池拂水消。

只应将日月，颜色不相饶。

韩愈有《广宣上人频见过》：

三百六旬长扰扰，不冲风雨即尘埃。

久惭朝士无裨补，空愧高僧数往来。

学道穷年何所得？吟诗竟日未能回。

天寒古寺游人少，红叶窗前有几堆。

当诗坛的巨擘们濡墨挥毫的时候，薛涛还在替人端砚、磨墨、洗笔。同朝诗人章孝标也有《蜀中赠广宣上人》：

曾持塵尾引金根，万乘前头草五言。

疏讲青龙归禁苑，歌抄白雪乞梨园。

朝惊云气遮天阁，暮踏猿声入剑门。

今日西川无子美，诗风又起浣花村。

薛涛在韦皋幕中时，广宣上人正好居住在成都，因此结识。

薛涛在一次参加韦相国的诗歌唱和会时，写下了《宣上人见示与诸公唱和》：

许厕高斋唱，涓泉定不如。

可怜谯记室，流水满禅居。

薛涛见到诗僧广宣上人时，她自己才刚刚步入诗坛，因此是“厕之宾客之中”，“厕”即“闲”，就是“闲之宾客之中”，属于可参与唱和与不参与唱和之间的人。但是薛涛此时已经跃跃欲试了，尽管是属于细流涓涓的流水，但到底还是有自己的声响。然而，那时的诗僧与人的唱和，在薛涛眼里都属于高山流水之作，好高雅。

猫看多了鸟飞，也会长出翅膀。薛涛替人磨墨多了，也生出了诗心。

青年诗人雍陶有《安国寺赠广宣上人》：

马急人忙尘路喧，几从朝出到黄昏。

今来合掌听师语，一似敲冰清耳根。

元稹也有《和王侍郎酬广宣上人观放榜后相贺》：

渥洼徒自有权奇，伯乐书名世始知。

竞走墙前希得俊，高悬日下表无私。

都中纸贵流传后，海外金填姓字时。

珍重刘繇因首荐，为君送和碧云诗。

可见诗僧广宣上人交往唱和的广泛。

远道而来的人，都想要得到诗僧广宣上人的点拨。

薛涛是近水楼台，岂能不向诗僧广宣上人请教！

薛涛冰清玉洁，又慧根很高，亦乐于接受指导。诗僧广宣上人将所有唱和诗都开示与薛涛，让她手抄心悟。如此，薛涛慢慢地领悟了作诗之道。

薛涛最初的诗，青涩，可是她的进步令人惊讶。

薛涛当然是西亭雅集和锦楼分韵的座上宾，她一袭红绡分外显目。

薛涛是诗会的活跃分子，她诗才敏捷，能活跃诗会气氛。

薛涛在诗会上，喜欢当朝书法名家柳公权兄弟柳公绰的书法，对萧祜的诗歌另眼相看，觉得卢士玫的诗也很有味道。

薛涛最喜欢武相国作的诗，每首都读，又常常抄于十色彩笺上，送呈西川府署。

武元衡见到薛涛的书法，章法奇峻，纵横烟云，大为赞赏。

武元衡的蜀中诗作近四十首，占他全部诗作的五分之一。

武元衡为蜀中风景所陶醉，作《古意》：

蜀国春与秋，岷江朝夕流。

长波东接海，万里至扬州。

开门面淮甸，楚俗饶欢宴。

舞榭黄金梯，歌楼白云面。

荡子未言归，池塘月如练。

又作《摩诃池宴》：

摩诃池上春光早，爱水看花日日来。

秾李雪开歌扇掩，绿杨风动舞腰回。

芜台事往空留恨，金谷时危悟惜才。

昼短欲将清夜继，西园自有月裴回。

还作《同幕府夜宴惜花》：

芳草落花明月榭，朝云暮雨锦城春。

莫愁红艳风前散，自有青蛾镜里人。

再有《赠佳人》：

步摇金翠玉搔头，倾国倾城胜莫愁。

若逞仙姿游洛浦，定知神女谢风流。

并有《听歌》：

月上重楼丝管秋，佳人夜唱古梁州。

满堂谁是知音者，不惜千金与莫愁。

武元衡的诗多入曲。红字娘的琵琶铮铮，卓巧巧的歌喉婉转。

武元衡发起的成都诗歌唱和，一时间让大唐诗坛都倾斜于西蜀的文化，让大唐的诗人都艳羡西蜀的风景了。

皇甫镛有《和武相公闻莺》：

华馆沈沈曙境清，伯劳初啭月微明。

不知台座宵吟久，犹向花窗惊梦声。

皇甫镛，第进士，元和中，时任河南尹。

杨巨源有《和武相公春晓闻莺》：

语恨飞迟天欲明，殷勤似诉有馀情。

仁风已及芳菲节，犹向花溪鸣几声。

杨巨源，贞元五年进士。历任太常博士、凤翔少尹、国子司业、河中少尹等职，他一生吟咏，与令狐楚、白居易、刘禹锡、权德舆等相唱和，诗风清新，其近体诗格律工致，深受诗评家称赞。《全唐诗》编存其诗一卷。

杨巨源还有《城东早春》：

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

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此公七言平远细深，是中唐第一高手。计有功《唐诗纪事》：“巨源在元和时，诗韵不为新语，体律务实，功夫颇深，旦暮吟咏不辍。”

武元衡的西亭与锦楼诗会，波及远在朗州做司马的刘禹锡。

刘禹锡亦寄来《江陵严司空见示与成都武相公唱和因命同作》诗：

南荆西蜀大行台，幕府旌门相对开。

名重三司平水土，威雄八阵役风雷。

彩云朝望青城起，锦浪秋经白帝来。

不是郢中清唱发，谁当丞相掞天才。

在刘禹锡诗中，薛涛感到了西亭与锦楼诗会的影响力之大，还晓得了成都老乡、欣赏自己的前辈严绶严相公已做了荆南节度使，兼江陵尹，真是一件大好事情。

那一阵子，薛涛在西亭与锦楼的诗会唱和中，诗歌水平日益精进。

那一阵子，薛涛忙于鱼筒传笺，但见笺纸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粗糙的、细巧的、乱蓬蓬的，心想真是枉费了才子们的好诗锦句。

她暗自下决心，要研制出质地良好的诗笺。她的浣花溪的生意，原本为了个体营生，现在有了一个文化理想。

纸是烟霞，笺是云，云烟氤氲，诗风阵起。武元衡的成都诗会，将成都建成了大唐的诗城。透过诗歌的纸烟笺云，聪慧的薛涛体悟出大唐有两个世界：一是官人的世界，二是诗人的世界。官人的世界风风雨雨，风雨过后，摧残摧毁多少黄粱梦。诗人的世界云云烟烟，云烟过后，成长成就多少文学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