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六 锦城花（1）

透过诗歌的纸烟笺云，聪慧的薛涛体悟出大唐有两个世界：一是官人的世界，二是诗人的世界。官人的世界风风雨雨，风雨过后，摧残摧毁多少黄粱梦。诗人的世界云云烟烟，云烟过后，成长成就多少文学梦。

西亭诗

唐代张为《诗人主客图序》，专论中晚唐诗人风格，其中武元衡被尊为“瑰奇美丽主”。可见武元衡政务之暇是陶醉于诗歌的。

武元衡为了西蜀成都的诗歌唱和，专门修建了西亭，作为唱和的场所。

西亭实际上是一座巍峨华丽的楼阁，坐落在西川节度署西边，因而命名为西亭。西亭的飞檐上挂了铜铃，每当成都起风，声响五里，成都的百姓就会调侃地说：武相国又在开诗会了。

西亭唱和，诗人雅集。武元衡在唐宪宗元和二年十月入蜀，元和八年二月召还，在蜀七年。镇蜀期间，淡于接物，厚于待人，倡导推动了西川诗歌的繁荣。

节度判官萧祜的《奉陪武相公西亭夜宴陆郎中》：

弘阁陈芳宴，佳宾此会难。交逢贵日重，醉得少时欢。

舒黛凝歌思，求音足笔端。一闻清佩动，珠玉夜珊珊。

从事崔备的《奉陪武相公西亭夜宴陆郎中》：

宾阁玳筵开，通宵递玉杯。尘随歌扇起，雪逐舞衣回。

剪烛清光发，添香暖气来。令君敦宿好，更为一裴回。

从事卢士玫的《奉陪武相公西亭夜宴陆郎中》：

华堂良宴开，星使自天来。舞转朱丝逐，歌馀素扇回。

水光凌曲槛，夜色霭高台。不在宾阶末，何由接上台。

王良士有《奉陪武相公西亭夜宴陆郎中》：

芳气袭猗兰，青云展旧欢。仙来红烛下，花发彩毫端。

海岳期方远，松筠岁正寒。仍闻言赠处，一字重琅玕。

这个王良士，就是那个高崇文当庭释放的贞元进士。

说到当初的蜀乱，如果说段文昌是情有可原，身不由己，身在曹营心在汉，则王良士本该是罪不可赦。他跟了刘辟，是心在曹营身在汉，是附逆。高崇文只因听说他是贞元进士，便宽宥了他。而武元衡只因他熟悉西蜀事务，也让他进了幕府。王良士实在好运，没有去做孤魂野鬼，反而在乱世之后可以悠闲自在地陪武相国西亭宴集。

卢士玫，山东右族，以文儒进，品性端厚，与世无争。卢士玫是韦皋幕中的旧人了，薛涛与他熟识，有诗《送卢员外》：

玉垒山前风雪夜，锦官城外别离魂。

信陵公子如相问，长向夷门感旧恩。

元和八年二月，朝廷召武元衡返回长安担任宰相。同年冬天卢士玫离蜀赴长安任吏部员外郎。此诗是薛涛请卢士玫代向武元衡致意的。诗中以古喻今将武元衡比作信陵君，薛涛自比为信陵君的上客、夷门抱关吏侯嬴。即卢士玫谒见武相国时，请其叙说近况，薛涛在西川遥拜武相国了。当然这是后话了。

锦楼韵

在西亭雅集外，武元衡的诗会还玩锦楼分韵。

锦楼，是西川官署的又一处楼台，因坐落在锦江边而得名。如果说西亭雄伟，锦楼便是秀丽；西亭是四周开敞的，锦楼则是四围雕窗。每逢成都高秋，锦楼赏月，是西川节度署的文士们的传统节目。

书法家从事柳公绰的《和武相锦楼玩月得浓字》：

此夜年年月，偏宜此地逢。近看江水浅，遥辨雪山重。

万井金花肃，千林玉露浓。不唯楼上思，飞盖亦陪从。

从事张正一的《和武相公中秋锦楼玩月得苍字》：

高秋今夜月，皓色正苍苍。远水澄如练，孤鸿迥带霜。

旅人方积思，繁宿稍沉光。朱槛叨陪赏，尤宜清漏长。

从事崔备的《和武相公中秋锦楼玩月得前字、秋字二篇》：

清景同千里，寒光尽一年。竟天多雁过，通夕少人眠。

照别江楼上，添愁野帐前。隋侯恩未报，犹有夜珠圆。

四时皆有月，一夜独当秋。照耀初含露，裴回正满楼。

遥连雪山净，迥入锦江流。愿以清光末，年年许从游。

尊宾妓

唐宪宗元和三年，脱籍后的薛涛，亦时常被邀请到西亭、锦楼做客。

武元衡尊她为“宾妓”，专门为她写了《西川使宅有韦令公时孔雀存焉，暇日与诸公同玩，座中兼故府宾妓兴嗟久之，因赋此诗用广其意》：

荀令昔居此，故巢留越禽。动摇金翠尾，飞舞碧梧阴。

上客彻瑶瑟，美人伤蕙心。会因南国使，得放海云深。

这是唐代最早的一首咏孔雀诗，以摩诃池畔的孔雀象征薛涛，这是那个时代对出身于节度署教坊乐营诗人的最高礼遇了。

薛涛读诗后，心里深深感激武相国答应放飞她了。

韩愈的《奉和武相公镇蜀时咏使宅韦太尉所养孔雀》：

穆穆鸾凤友，何年来止兹。飘零失故态，隔绝抱长思。

翠角高独耸，金华焕相差。坐蒙恩顾重，毕命守阶墀。

此时，韩愈在长安担任国子监博士，后又请求调任东都洛阳继续担任国子监教授，并领导了中唐的古文运动，同时复兴儒学，创立新诗派，他在文坛与诗坛上的名气实在太大了。

白居易的《和武相公感韦令公旧池孔雀》：

索莫少颜色，池边无主禽。难收带泥翅，易结著人心。

项毳落残碧，尾花销暗金。放归飞不得，云海故巢深。

元和十年，白居易这年四十四岁，在长安担任太子左赞善大夫，虽说为五品官，但名头大。更厉害的是白居易在长安的诗名，此时他不仅有早年的成名作《赋得古原草送别》，更有《卖炭翁》流传于坊间，还有长诗《长恨歌》传唱于青楼而一时纸贵。

早在元和四年，奉命出使成都的王建，在晓知薛涛与孔雀的故事后，还写了《伤韦令孔雀词》：

可怜孔雀初得时，美人为尔别开池。

池边凤凰作伴侣，羌声鹦鹉无言语。

雕笼玉架嫌不栖，夜夜思归向南舞。

如今憔悴人见恶，万里更求新孔雀。

热眠雨水饥拾虫，翠尾盘泥金彩落。

多时人养不解飞，海山风黑何处归。

王建在诗里说成都摩诃池畔的那只孔雀是与南康王韦皋相关的，而在武元衡治下得到了关照。元和八年，王建又写了诗《和武门下伤韦令孔雀》：

孤号秋阁阴，韦令在时禽。觅伴海山黑，思乡橘柚深。

举头闻旧曲，顾尾惜残金。憔悴不飞去，重君池上心。

成都连接长安，这些诗让薛涛名声远扬。自此西蜀的薛涛，在大唐的诗坛上，有了一个美丽的绰号：“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