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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五 红烛新(3)

篇五 红烛新(3)

书名:薛涛传作者名:谢天开本章字数:2478更新时间:2024-12-27 18:39:46

武侯祠

唐宪宗元和四年,武元衡率地方百官前往成都南郊那座诸葛武侯祠堂,祭祀蜀汉名相诸葛亮。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暗自默读着杜甫七言律诗《蜀相》,武元衡一行鱼贯而入武侯祠堂,那心情,不知不觉之间就有了登庙堂之高的严肃、崇敬,犹如黄钟大吕,高妙悲壮铿锵。

为了纪念这次祭祀活动,时有幕府裴度欣然命笔,写下了盛赞诸葛亮德行的精妙文章《诸葛武侯祠堂记》。武元衡读后甚慰,便邀请著名书法家柳公绰援笔濡墨书丹,再由碑刻名家鲁建镌铭石碑。

古柏森森,遗庙沉沉。经过剑南西川节度使武元衡的一系列祭祀修缮活动,刘备惠陵旁的武侯祠香火旺盛了,声名赫赫了。

薛涛当然是那次活动的特邀嘉宾。她看出武公深意,注视着这群峨冠广袖的男人煞有介事地做着仪式,她只是含笑。她竟在暗想:西川乃宰相回翔之地,武相国心雄呢。

永不看

薛涛自第二次从松州返回后,基本上处于半退隐状态,但还没有正式办理脱离乐籍文书。接着便是韦皋突然离世,长安发表袁滋充剑南西川节度使,可是袁滋还没有到任就被贬了。又发表刘辟为川主,可是刘辟得镇即反。再就是高崇文,然后武元衡到任成都,西蜀才算稳定下来。

遭遇这一连串经历后,薛涛已经思忖远离政治。她婉拒了武元衡的邀请,写了《罚赴边上武相公二首》:

萤在荒芜月在天,萤飞岂到月轮边。

重光万里应相照,目断云霄信不传。

按辔岭头寒复寒,微风细雨彻心肝。

但得放儿归舍去,山水屏风永不看。

武元衡一边读,一边向掌书记裴度称赞薛涛道:“这是女人的边塞诗啊,一点不逊于高适、岑参的诗。”

“‘但得放儿归舍去,山水屏风永不看。’”又叹了口气,说,“唉,看来薛校书已决意放弃仕途了,吾等就不强求了。”

武元衡有感于薛涛所历苦难,写下乐府诗《行路难》:

君不见道傍废井傍开花,原是昔年骄贵家。

几度美人来照影,濯纤笑引银瓶绠。

风飘雨散今奈何,绣闼雕甍绿苔多。

笙歌鼎沸君莫矜,豪奢未必长多金。

休说编氓朴无耻,至竟终须合天理。

非故败他却成此,苏张终作多言鬼。

行路难,路难不在九折湾。

武元衡正式为薛涛办理了脱籍文书,又问了薛涛脱籍后的打算。

后来武元衡差人送了一笔银两来,算是对薛涛作为西川节度署地方女校书的补偿金。

终于脱籍了,脚下的路要自己走了。

选择是痛苦的,回顾才能认清来路。那年参加嘉州弥勒佛典礼的场景又迭次闪回:

江涛拍岸,不舍昼夜,无休无止。

江风吹拂,星落斗转,日月交替。

一浊一清,岷江与大渡河在此交汇,鸥翔鱼潜,帆影点点。

云蒸霞蔚之中,嘉州城宛若江天水波中的海市蜃楼一般,若梦若幻地浮动,白天五彩,夜晚七色,人语喁喁。柴市、米市、豆市、盐市、鱼市、猪市、鸡市、靛市、布市、丝市、麻布市,市市相连,各不相仿。

这便是太平的盛世,有甜美的饮食、美观的衣服、欢乐的习俗、安适的居所。

这便是天上的街市,一到夜晚,远远的街灯明了,天上星星,地上街灯,上下交映,人影憧憧,缥缈美丽,过滤了白天多余的东西,让景色恍惚,让心思浮游。

这便是嘉州弥勒坐佛眼中凝视的风景,这便是嘉州弥勒坐佛心里福佑的城市。

然而,一切都缘于一个愿景。

凌云寺在凌云山,一名大佛寺。唐开元初,僧海通于水滨石壁凿一大牟尼像,几就而示寂。贞元初,韦皋尹成都乃足成之。高逾三百六十尺,饰以金碧,覆以层阁,韦有记。

明代万历年间的《嘉定州志》如此记述,这是迄今为止所知的嘉州最早的地方志。这版州志所述的“韦”,就是薛涛的恩主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他有《嘉州凌云寺大弥勒石像记》庆典祭文。

薛涛清楚记得,那篇庆典祭文是她草拟,经段文昌修饰后,她再修饰,最后交给恩主韦皋审定的。

段文昌,字墨卿,后来为中唐的文章圣手,名声与中唐才子元稹、诗魔白居易齐肩。但当时他们同在节度府署供职,段文昌授为校书郎,让薛涛羡慕。

段墨卿与薛洪度,剑南西川节度署的“笔墨金童玉女”,坊间如此传说他俩的名号。

薛涛之所以得到如此信任,是因为在之前薛涛以恩主韦皋的名义撰写了《再修大慈寺普贤菩萨记》。其中的起句“真如常寂,色相假名”以佛理禅意,先声夺人;中间的描述句子“莲开慈颜,月满毫相”,比喻适当,音韵合辙;以及记述施工场面“千夫唱,万夫和。奋赑屃,岑穹崇,横縆运,巨力拔”,更是深接地气,将杭肓劳作热火朝天的气氛表现出来了。总之,《再修大慈寺普贤菩萨记》在剑南西川节度署内外竞相传递。都说韦相慧眼识才女,让恩主开心得很。这次写《嘉州凌云寺大弥勒石像记》,因关系流传千古,所以让薛涛与段文昌一起草拟修饰。

这尊以凌云山山体为身躯的弥勒大佛像,于唐开元初年,由凌云寺的海通和尚最初规划、募化修建。为了造佛治水“而功巨用大,其费亿万金,全身未毕,禅师去世”。

接续由益州长史、剑南节度使兼采访史章仇兼琼,“持俸钱二十万济其经费”,加之“开元中,朝廷诏赐麻盐之税,实资修营”。

嘉州弥勒石像,工程实在宏大,于是继海通、章仇兼琼之后,“贞元五年,有诏郡国伽蓝修旧起废”;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又“以俸钱五十万佐其费”,工程才又得以继续。

“于是万夫竞力,千锤齐奋。”最终历时九十年,僧界、地方、朝廷三方,耗尽近三代人的精力与财力,这座浩大的文化工程终于圆满完成。

嘉州弥勒石像终于落成了,时为唐德宗贞元十九年。

在这尊石像背后,还有一段“剜目示心”的悲壮:

唐开元年间,贵州僧人海通云游嘉州。朝峨眉,谒凌云寺,发现凌云山下水患严重,人民苦不堪言。海通又于岷江对岸,遥望凌云山仿佛为一尊弥勒大佛,隐隐然端坐于林木竹草间。于是发下宏愿,造佛治水。“谓石可改而下,江或积而平。若广开慈容,增廓轮相,善因可作,众力可集。由是崇未来因,作弥勒像。”为了开凿大佛石像,海通化缘集资远及江淮。又实地勘测规划,主持凿山建造。然而,“时有郡吏将求贿于禅师,师曰:‘自目可剜,佛财难得!’吏发怒曰:‘尝试将来!’师乃自抉其目,捧盘致之。吏因大惊,奔走祈悔”。

剜目示心,需要何等的勇气、何等的坚忍?!海通禅师本身就是一尊惊天地泣鬼神的稀世美玉磐石!

神启之光忽然闪亮,薛涛心中沉积的郁闷一扫而光,试校书郎的美梦不做也罢,天地宽广得很,她通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