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四 杳霭中（2）

大威映

长安城，大明宫。

年轻的御史大夫元稹，是最早上表请求朝廷出兵的人。他以重整朝纲的气度，陈述朝廷的权威不容挑战。面带霜威，他高声地启奏唐宪宗道：

“西川刘辟飞扬跋扈，倘若不除，将成为一个坏的榜样，天下从此就难得太平了。”

然而，元稹从没有想到，自己间接地救了一位女子，一位必定要与自己发生亲密关系的女子。他也没有想到，此举居然为自己后来入蜀埋下了艳遇的伏笔。

元稹似乎注定此生与蜀地有缘，他曾极力称赞同辈诗人杨巨源的少年诗句：“三刀梦益州，一箭取辽城。”诗中的益州，就是成都。

人生正是有许多伏笔，才有不停出现的照应。冥冥之中的奇缘，不可言说。

此时，刘辟已攻下东川首府梓州，东川节度使李康弃城而走，奏报长安请选将讨伐。

是用兵，还是授予刘辟为三川统帅？长安城兴庆官中的君臣们紧急磋商。

唐宪宗没有把握，他深知朝廷只有左右神策军这唯一的精血了，左思右想，难以用兵。

唐宪宗急召宰相杜黄裳应对。

杜黄裳执笏进曰：“刘辟一狂蹶书生耳，王师鼓行而俘之，兵不血刃。保义节度使刘澭、武成节度使高崇文，皆刚毅忠勇可用。”

唐宪宗道：“二人谁为优？”

杜黄裳答：“刘澭峻严整肃，人望而畏，付以专征，必着勋功。”

唐宪宗道：“卿选刘澭，甚得其人。然卿虑亦未尽。刘澭性本倔强，只懂河朔规矩，不识朝廷宪章。曾幽系幕吏，杖杀县令。若使他镇蜀，是自掇心腹疾。不如崇文，久将亲军，宽和得众，用兵沈审。”

杜黄裳附和道：“皇上英明，崇文是山东渤海人氏，虽不识字，却识国家法度，为人豪爽，极重士子。其若镇蜀，必得人心。”

元和元年春，高崇文官拜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充左神策行营节度使，兼统左右神策、奉天麟游诸镇兵以讨伐刘辟。

神策军在鹿头山与刘辟的守军激战，时遇倾盆大雨，破敌二万。隔日，神策军乘胜进攻万胜堆。高崇文命令骁将高霞寓亲自擂鼓，兵士攀缘而上，矢石如雨，又命敢死士连登，夺其堆，烧其栅。

自此，高崇文的神策军入蜀作战，八战八捷，声威动摇成都叛军。

再后，刘辟率亲兵与死党卢文若，携重宝西逃吐蕃。吐蕃曾受其贿赂，准备派兵接应。

高崇文派骁将高霞寓追击至羊灌田，刘辟被逼得走投无路，自投岷江而被擒于涌湍之中。卢文若赴水自溺。

西蜀平定，高崇文率王师进入成都。军令严肃，珍宝山积，市井不移，无秋毫之犯。

高崇文对于叛军武将既降又贰者，依法斩之。当时衣冠陷逆者，皆匍匐衙门庭院前，高崇文条奏全活之。

其中，白面书生王良士，本为刘辟幕僚，罪当斩。高崇文听说他是贞元进士及第，居然当庭释放。

驿巡官沈衍，校书郎段文昌，刘辟曾强迫他们分别做了刺史、巡按。现在两人一起等待发落。

高崇文早已听说段文昌是读书种子，自是佩服，又晓得段文昌的祖父曾为朝廷开国元勋，更加佩服。

起身对段文昌说：“公必为将相，未敢奉下焉。”

又喝斥沈衍道：“公为驿巡职官，附逆投叛！”

旋令枭首于驿门外。

旋与诸公举酒尽欢。席间有俳优艺人，请为上演讽刺责骂刘辟的活报剧，高崇文厉声说：

“刘辟是大臣谋反，非鼠窃狗盗。国家自有刑法，安得下人辄为戏弄？”

令杖责优者，皆令戍边。

高崇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如此做法，瞬间传遍成都城，蜀中读书人更是交口相传，于心戚戚焉。

六神无主的刘辟仅从数十骑落荒而逃。先是自投水，又没有被淹死。被高崇文的兵卒捞起，落汤鸡似的装入木槛车押送长安。

刘辟此时竟然还希望得到特赦，在道途上依旧狂饮暴食，犟起脖子。

到了长安，他被神策兵用铁链拴系颈脖，拖拽而入，居然还嘀咕道：“何至是邪？”

他毕竟曾为一方重臣，唐宪宗在宰相杜黄裳陪同下上兴安楼亲自审问刘辟。

“臣不敢反，五院子弟为恶，不能制。”

刘辟还在狡辩。

“那你为什么又不肯接受朝廷赐封而继续作乱？”

刘辟无言以对，低下了乱蓬蓬的脑袋。

旋即，刘辟被斩首于长安城西南的那棵独柳树下，污血一摊。

时有成都坊间的民谣传唱：

武夫真崇文，喜煞读书人。

辟夫心不足，长安当街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