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四 杳霭中（1）

细致入微的体谅，机智善辩的才情，进退自如的神态，让每一个与她接触的男子都如临高台，如坐春风：既不敢较真，又不能敷衍，同时在关键时节，又可体会到一种女性的温婉与体贴。

蜀中乱

唐顺宗永贞元年，南康郡王韦皋忽得暴疾而卒，时年六十一岁。

次年长安朝廷也换了新皇帝，皇太子李纯上位了，即唐宪宗，年号元和。

韦皋为大唐王朝一代忠臣名将，极尽哀荣，长安朝廷追赠他为太师，为他废朝五日。

回顾韦皋在蜀二十一年，盖棺定论，千秋功罪，评议纷纷。

评说他：富贵僭差，晚年时重赋敛以事月进，致使蜀土虚竭，天下讥之。

评说他：慷慨下位之中，横身丧乱之际，力扶衰运，气激壮图，义风凛凛，耸动群丑，舂盗之喉，折贼之角，可谓忠矣！

怀念他：杀人征战之后，晚年一心理佛崇佛，恒持数珠诵佛名。所养鹦鹉，教令念经。及死，焚之，有舍利焉。

怀念他：在西川，凡事设教，军士将吏婚嫁，则以熟彩衣给其夫氏，以银泥给其女氏，又各给钱一万，死葬称是，训练称是。

怀念他：内附者富瞻之，远来者将迎之。

从松州归来的薛涛，抚摸着恩主韦公所赠红绡，先前的怨恨烟消云散，望着摩诃池粼粼波光，对着那只雄孔雀，悲恸不已。

她想到汉代蜀人王褒所作《楚辞·九怀》中追思屈原的句子：“菌阁兮蕙楼，观道兮从横。……抚槛兮远望，念君兮不忘。怫郁兮莫陈，永怀兮内伤。”

天上宫阙，建筑在杳渺云霭深处，只有雾散霞开之后才能望见菌阁芝楼啊。恩主韦公真是天上的神仙客呀，他升天之后，居住在神仙所居的紫阳宫里哦。

她泪水涟涟地为恩主韦公写下了《寄词》：

菌阁芝楼杳霭中，霞开深见玉皇宫。

紫阳天上神仙客，称在人间立世功。

这年薛涛三十六岁，似乎忽然洞明了世事。

权力是春药，亦为鸩酒。

剑南西川出现权力真空。刘辟自为西川节度留后，长安皇太子登基即位，即唐宪宗皇帝。为了息事宁人，长安朝廷授刘辟为检校工部尚书，充剑南西川节度使。

在此前，刘辟代韦皋上表《上皇太子笺》后，继有裴均、严绶笺表继至，由是归政太子，尽逐宦官李忠言、侍棋待诏王叔文、侍书待诏王伾等人。

刘辟自恃有功，权欲膨胀了。进士出身的刘辟竟然性显凶悖，口出不臣之言，竟然要求统领剑南西川道、东川道以及山南西道“三川”，想做成连南康郡王韦皋都没有做成的美梦。

刘辟伙同死党卢文若一起出面拉拢段文昌与薛涛。

段文昌以为刘辟要挟长安朝廷，做得太过分了，劝其见好即收，不要小觑长安朝廷，安史之乱都没有改朝换代。统领三川？连南康郡王韦公都没有做到。

刘辟听得不耐烦了，拉着段文昌来到摩诃池西边的那一口龙井旁说，井中现锦鲤了，天降瑞物。

段文昌俯身探望，果然有几尾小鱼在浮游，但行迹可疑，似有人故意放下去的。段文昌见刘辟不听劝告，便听之任之。

刘辟又传召还在闭门休息的薛涛，说要表奏长安，授薛涛为校书郎，兼工部员外郎，与诗人杜甫同等官职。

“请问刘公，假如长安出兵，如何应对？”

“长安出兵伐蜀？长安朝廷已是政令不出兴庆宫，现在能调动的军队只有左右神策军了，那是皇家的唯一血本，兵力有限。”

薛涛望着刘辟，觉得对方贪欲膨胀而失去辨别能力，没有真正的文韬武略，却要窥觑高位，真是德不配位，可怜。

薛涛坚决不从，刘辟看着薛涛的背影，阴沉沉地道：

“即日起，官府停止供给衣粮，准备罚赴松州！”

刘辟面对薛涛的疑问有些支吾，但即刻反应过来，必须防备。于是与卢文若商定：旋举兵扼守鹿头关。

不过，刘辟此次举事，还是有准备的。先前他以剑南西川支度副使的身份，假公济私，慷国赋王税之慨，营结私党。今又以行军司马的身份调动军士，刀逼剑南西川监军使，请奏长安朝廷任命他为三川统帅。

刘辟还向西川的刺史州官公卿们宣扬“三川梦”，刺激他们升官发财的欲望。在刘辟的反复影响下，这些手握兵权与财权的刺史州官公卿亦拉帮结派，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利益群体，互通声气，互为依靠，表面上听从刘辟号令，公开对抗长安朝廷。

刘辟在向别人赠送梦想的同时，却悄悄地打开府署金库，往自己的府上搬运黄金白银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