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人迁徙

不过，这支以农业见长的族群，其农耕之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史记·周本纪》中说，由于夏太康失国前后，有大约半个世纪的大动乱，后稷之子不窋失去了农官之职，放弃了原有的土地来到戎狄地区，与那里的人们一同过起了游牧生活。直到他的后代公刘带领部族迁徙，才又回到农业生产的文化轨迹上来。此后又曾发生反复，及至公刘后九代的古公亶父重修“后稷、公刘之业”，再次率部迁移，最后定居于岐山脚下的周原，才终于建立了周人的乐土。

传说中的夏朝距今约四千年。考古学和人类学研究发现，正是在公元前2000年至公元前1000年间，全球气候发生了较大的变化，逐渐趋于干冷。而这一过程中，中国北方鄂尔多斯地区受到地壳抬升运动的影响，形成干旱和半干旱气候，并逐渐加强。这种气候显然对附近地区的农业生产不利。

新石器时代晚期，沿着鄂尔多斯地区南缘，生活在今山西、陕西、河北三省北方山岳地带的人群，采取的是一种混合农业式的经济生活：定居。生产方式以农业为主，兼营狩猎和采集。但公元前2000年以后，除了陕北之外，这一区域内许多新石器时代以来人类居住的聚落被放弃。在此之前，遗址中代表畜牧或狩猎的细石器及角骨器在所有工具中的比例大幅升高；各聚落采用石墙自卫，或将家园修筑在河谷断崖之上——这一切都表明，生存环境使人们越来越依赖动物性资源而非农业作物，而资源逐渐短缺导致人群间的竞争愈发激烈。最终这一区域原先以农业为主的生态系统崩溃，人们或者改变生产生活方式而成为游牧人群，或者被迫迁移，寻找更适宜农业生活的家园。以当时自然环境的大变动为背景，我们才能更好理解文献记载中周人祖先迁徙的事迹。

在传说中，不窋“去稷不务”，“奔于戎狄之间”；公刘“虽在戎狄之间，复修后稷之业，务耕种，行地宜”，之后又率族迁徙，其子庆节“国于豳”。古公亶父的事迹最为详细。他为什么离开已经繁衍了九代的豳地？《孟子》《史记》和《后汉书》都记载是受到戎狄侵扰的缘故。

《孟子·梁惠王下》说：当年古公亶父在豳地的时候，狄人侵扰不断，周人无论是给予毛皮、缯帛、犬马还是珠玉，都不能满足其贪欲。古公亶父告知百姓，狄人想要的是土地。自己不能因此而让民众受到伤害，决定选择离开。百姓认为他是仁德之人，“从之者如归市”。

侵扰古公亶父的戎狄，《孟子》中一说是狄人，一说是“獯鬻”，《史记·周本纪》因此引作“薰育戎狄”，《后汉书·西羌传》则作“犬戎”。《诗经》中《绵》和《皇矣》两篇又提到古公亶父迁都之后还曾与“混夷”和“串夷”发生冲突。这都说明，周人祖先生活的地区，存在许多武装化的隶属于不同部族的人群，资源争夺十分激烈。

周人的祖先生活在哪里呢？传说周人始祖后稷曾被舜封于邰，其后公刘、庆节迁至豳地（《诗经·大雅·公刘》言公刘“于豳斯馆”，与《史记》记庆节“国于豳”不同）；又九传至古公亶父，他带领部族南渡漆水、沮水，到达岐山南面的周原，开创基业。这些出现在文献中与周人祖先有关的诸多地名，前人多认为在今陕西省和甘肃省的泾水、渭水流域。邰即今天的陕西咸阳市武功县，豳为今陕西咸阳市旬邑县或彬州市，周原就是现今陕西宝鸡市岐山县、扶风县一带。周人祖先迁徙的路线，大致是在泾、渭之间兜了个圈子。史念海详细考证了古公亶父的迁徙路线：“由邠县、旬邑、长武出发，越过永寿、乾县的梁山，过杜水河，沿今日的漆水南下，东拐至大北河再南下，西折沿河西上，定居于今扶风县北、岐山县东北三十里的黄堆、法门、京当等公社的广大地区。”

与大多数学者观点不同，钱穆认为周人始于山西南部。如此一来，周、豳都是周人迁徙后从山西带到陕西的地名，周人的祖先未必仅仅生活在今泾渭流域。钱氏的观点，也获得了一些学者的支持。

从考古发现来看，今陕甘地区发现了不少先周文化遗存，为周人的起源提供了考古学上的证据。所谓“先周”，就是指西周文王、武王建国以前；先周文化，也就是西周文化的前身。其文化遗址遍布泾渭流域，“在甘肃平凉、灵台，陕西邠县、长武、麟游、岐山、扶风、凤翔、宝鸡、武功、乾县、耀县、泾阳、咸阳、户县、长安以及凤县等地”都有发现。其中泾水上游长武地区的遗址时代最早，碾子坡先周文化早期遗址的年代可能略早于古公亶父的时期。从长武县至周原遗址，先周文化遗址的时代由远及近，分布地点由北至南，与文献中古公亶父迁徙的路线大体相合，说明早期周人的确沿泾水进入渭水流域。

在先周文化早期墓葬中出土的陶鬲，被认为是先周文化的典型器物。这些陶鬲有分裆和连裆两种：分裆是指陶鬲三足所接的裆是三分的，而连裆陶鬲的接裆处则相连。邹衡认为这两种类型的陶鬲有不同的来源：连裆鬲来自东方山西地区的光社文化，该文化以太原北郊光社遗址为代表，分布于东至太行山、西至陕西东北的地区；分裆鬲则来自分布于甘肃洮河、大夏河一带的辛店文化和寺洼文化遗址。其中光社文化被认为是文献中的狄人的文化，辛店文化和寺洼文化则被认为是原始氐羌文化的代表。这也证明了文献中不断与周人祖先发生冲突的戎狄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