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回都洛阳

“河间王终于听从我的建议了吗？”张方倨坐在灞上军营大帐中，问郅辅。

郅辅本来是一个在长安贩卖牛马的商人，凭借与张方的关系，参与了先前对长沙王的攻伐。如今，他已经升为帐下督，成为张方最亲密的心腹，常往来长安和灞上，为张方传递消息。

“河间王的目光，确实有些短浅。前几日，听说东海王势力越来越大，他听从手下几个谋士的劝告，准备与东海王讲和呢，他们还想把皇帝送回洛阳去……将军，还不是因为您苦劝，河间王才回心转意啊……”

“嗯……”张方捋须，不停点头，“河间王据有关右形胜之地，有我率兵做他臂膀，国富兵强，奉天子号令天下，谁敢不从！强兵在手，雄关在握，竟然想出下策要和东海王司马越和解，还愚蠢到要把皇帝送回洛阳。如果天子落于别人之手，河间王在长安外镇，岂不拱手受制于人！”

“是啊，河间王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张将军您的主意对……不过，石超在河桥大败，东海王和范阳王等人的势力越来越大，也由不得他河间王最近不生出畏惧之心……”

“河间王与东海王讲和，欲置我张方于何地！”张方愤愤不平，“他们二人一笔写不出两个‘司马’……一旦皇帝回到洛阳，朝廷威权，会全部归东海王司马越挟制……到时候，他向河间王施压，追究从洛阳劫迁皇帝到长安的祸首，哼，说不定，不，我肯定，河间王定会把我项上人头送给东海王顶罪啊……”

“将军英明，万事皆在您忖度之中！”

“嗯，原来你也能想到这些……”张方抬头，满意地看了看郅辅。

郅辅是个肥头肥脑的胖子，鲇腮豚唇，样子看上去非常憨厚。

“河间王派人携带一封书信，还有三百坛美酒，让我前来劳军。”郅辅说着话，把一封封缄好的书信递给了张方。

“他听从我的建议就好，送酒送军饷就可以，何必写些虚假的客套话来……”张方伸手接过书信，把火漆放到蜡烛上面轻轻烤着。

火漆松软后，他拆掉封缄，开始读信。

没读几个字，张方忽然感到眼前明晃晃一亮。

待他大惊抬头的时候，发现郅辅哆嗦着一张凶神恶煞般的嘴脸，手持宝剑刺向自己。

当时，张方坐于榻上，郅辅又是自己心腹，故而没有任何心理警惕和防备。躲闪不及，张方只能眼睁睁看着郅辅那冰凉的剑尖直刺入自己胸膛。

郅辅不是职业军将出身，杀人没有经验，加上他心内紧张，用力过狠，一柄宝剑几乎刺到剑柄。用劲过大，宝剑刺穿了张方，把这位跋扈大将活活钉在了大帐内他背后所倚靠的一根柱子上。

“你……”

张方顿时口吐鲜血。他想说些什么，但剑在心窝，他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

“……张将军，对不住了，河间王认为您带兵久屯灞上，威胁太大。最近东海王司马越兵盛，王爷听说您更加不听号令，在长安附近一直盘桓不进，死催的不是，您又反对河间王和东海王讲和……河间王也怕，恐怕您先发制人攻打长安，恐怕您把他抓住出卖给东海王，所以，派在下来杀您……我老母妻子皆在长安，不得不为啊……对了，河间王还说，只要我能借得您项上人头，我还能被委任为安定太守呢……”

郅辅一脸诚恳，语无伦次，絮絮叨叨地说。

张方双眼很快就变得黯淡，头一歪，死了。

郅辅有些手忙脚乱。他抽出腰间的短刀，走到张方面前，轻轻踹了死人一脚。当确信这位将军已经咽气之后，他就开始切割张方的人头。

郅辅从前干过屠夫，宰杀牛羊等动物是把好手，切割人头更不在话下。他弯腰游刃，几下就把张方的脑袋割了下来。

沥血之后，郅辅小心翼翼地把人头放在案上的一张羊皮地图上，包裹起来……

又是新的一年。

用水银泡好张方首级后，河间王司马颙即刻派人把这件“礼物”送给东海王司马越。此前，他认定自己手下爱将张方的脑袋会换来与东海王的和约。即使天子在自己手中，他也深刻意识到，自己的力量远远不能控制天下。

岂料，如此大的诚意，换来的，却是司马越冷冰冰、直截了当的拒绝。

东海王司马越不仅拒绝来自长安的讲和好意，他还乘胜而进，派军将协同刘琨和范阳王的军队继续清剿洛阳附近地区。

继河桥大胜之后，司马越还派他弟弟平昌公司马模进逼洛阳。

人在洛阳的成都王司马颖闻讯大惧。深知自己手中已经没有任何抵拒东海王的本钱，司马颖即刻率领手下亲信西奔长安，想回到皇帝哥哥和先前的同盟河间王司马颙那里躲避一下。

行至华阴，司马颖忽然听说河间王司马颙已与山东和亲，就再不敢前行——时世艰难，人心惟危，他怕自己到了长安后会被河间王逮捕送给东海王作为讲和示好的“礼物”。于是，司马颖在原地逡巡不进，观望形势。

范阳王司马虓和刘琨凭势乘胜，率军东击首鼠两端的东平王司马楙于廪丘。司马楙不敌，逃回封国东平。而后，范阳王和刘琨连战连捷，又击溃阻挡东海王司马越的河间王一派的军事势力，与司马越在阳武合军。

听闻东海王司马越得势，幽州的王浚锦上添花，马上派出三千鲜卑、乌桓突骑，作为司马越西去攻打河间王司马颙的先锋部队。

司马越大悦，即刻进屯温县。建立大帐后，他派出诸部大军，以鲜卑、乌桓骑兵为先锋，打着迎归皇帝的旗号，杀向长安，诸将最后在渑池屯聚大军。

听闻东海王队伍步步逼近，本来以为杀掉张方就能讲和的河间王司马颙悔之无及。他在派出诸将出长安城抵御的同时，又派人大老远地去杀掉郅辅，算是为骁将张方“报仇”。

郅辅在安定，刚刚做了一个多月的太守，屁股还没坐热，长安的使者就携“诏书”来要命。

杀了郅辅，张方也活不回转。河间王无奈，只得祈求天降奇迹。

大将张方被杀后，时运的天平，不再向河间王司马颙一边倾斜。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他派出的数部军马皆惨遭败绩。

眼见东海王大军已经逼至灞水，司马颙硬着头皮，本人亲自率军出战。

双方兵刃甫交，河间王司马颙便一败涂地。混乱中，他随从皆散，单马独骑逃入太白山中……

东海王部队乘胜攻入长安。作为先锋的鲜卑骑兵兽性大发，他们入城大掠，一个上午就在城内杀掉万余人，其中绝大多数是平民百姓。

胡兵突现，聚集在长安的百官顾不得随侍痴帝，争相逃入山中。由于缺衣少粮，几天之内饿死不少人。侥幸得活的官员，只得和仆随一起捡拾橡实充腹。

入城杀人抢掠一番过后，东海王司马越的部队乘兴而来，乘兴而返。他们主要目的就是把痴帝运回洛阳，所以，这些胡晋联军并没有在长安多作停留，就大军回转，护送痴帝返回洛阳。

由于皇帝的金根车等乘舆不知道遗散到哪里去了，军士只得找了一辆民用的普通牛车载痴帝东还。

痴帝回到洛阳。在东海王司马越遥控下，自然先下诏恢复了羊献容的皇后位号，然后，大赦天下，改元“光熙”。

长安方面，司马颙的几个旧将率领残兵忽然赚开城门，入城杀掉了东海王司马越派驻的太守，把流亡在山中的司马颙迎回长安城。

但是，即便重新回到城内，司马颙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除了长安，关中所有地区，几乎都已是东海王司马越的势力范围。河间王司马颙只能凭借长安坚城勉强自保，苟延残喘而已。

大臣们刚刚在洛阳庆贺痴帝得归，蜀地忽然传来消息：流人首领氐族豪酋李雄称帝，建立了“大成国”。昔日蜀汉膏腴之地，几乎整块又从大晋版图被人割出。

然而，对东海王司马越来说，无论是蜀地李雄，还是离石刘渊，都不是腹心之患。他所关注的，是如何一步一步把天下大权揽于自己和亲族心腹的手中。

如今，痴帝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任免大事就变得异常容易。于是，在司马越操控下，诏旨频发，东海王一系王爷个个身居要镇：

诏以东海王司马越为太傅，录尚书事；

以范阳王司马虓为司空，镇邺城；

以东海王亲弟平昌公司马模为镇东大将军，镇许昌；

为报答派遣鲜卑突骑助攻之恩，以王浚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东夷、河北诸军事，领幽州刺史。

未隔二日，又下诏，晋封司马越亲弟东嬴公司马腾爵为东燕王，晋封司马越另外一个弟弟平昌公司马模为南阳王。

…………

有人欢喜有人忧。

当洛阳为东海王一系的王爷和属下加官晋爵的时候，逃窜在外的成都王司马颖狼狈非常。

先前，东海王的胡晋联军攻克长安之时，人在武关的成都王司马颖慌忙奔往新野。

打听到司马颖确切行踪之后，洛阳的东海王司马越发布诏书，严令地方军将守令擒拿成都王。

困窘之下，成都王司马颖北渡黄河，逃到朝歌一带。此地邻近河北，陆续有昔日手下将士来投奔，几日内，总算聚结了数百人。喘息两日后，司马颖就想奔回邺城附近寻找打着他名号起兵的故将公师籓。

公师籓听闻故主成都王消息后，即刻自白马南渡黄河来迎。倒霉的是，他刚刚率领兵卒过河，就遇到东海王任命的兖州刺史苟晞。

苟晞有将帅才能，手中军将又多，公师籓寡不敌众，交战未几即大败。掉头逃跑过程中，公师籓被杀。

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成都王司马颖与卢志等人东逃西窜，不知所之。

晃悠数日，他们在顿丘附近，忽然遭遇东海王兵马，百数人几乎全部被杀。最后，司马颖本人和卢志遭到活捉，被送往邺城看押。

听说如今坐镇邺城的宗王是范阳王司马虓，司马颖大喘了一口气，对身边垂头丧气的卢志说：“看来，你我暂时还能有命得活……”

“范阳王司马虓和东海王司马越同出司马馗一系，他们两个人是亲叔伯兄弟，大王，您为何这么肯定范阳王不会对我们动杀心呢？”

“自昔日武皇帝在世的时候，我和范阳王关系就不错。他为人一点也不阴狠，不似东海王……”成都王司马颖自以为是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