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三十万人统帅

“游客芳春林，春芳伤客心。和风飞清响，鲜云垂薄阴。蕙草饶淑气，时鸟多好音。翩翩鸣鸠羽，喈喈仓庚吟。幽兰盈通谷，长秀被高岑。女萝亦有托，蔓葛亦有寻。伤哉客游士，忧思一何深。目感随气草，耳悲咏时禽。寤寐多远念，缅然若飞沈。愿托归风响，寄言遗所钦。”

信步庭园，陆机吟出一首诗。在他脸上，忧形于色。

“兄以乐景抒发哀情，乡愁绵绵……”陆云俯首，若有所思。

“如今，成都王委任我为河北大都督，手下统领诸军近三十万人，我深感重任在肩，夜不能寐啊……”

“我们父祖皆为统帅，为吴国立有大功。到我们这辈，已经三世……三世为将，实为不祥，乃道家所忌！洛阳帝京，我兄弟二人乃远来南人，羁旅愁人，入宦中原，如今忽居群士之右，北人肯定皆有怨心。兄手下的北中郎将王粹、冠军将军牵秀，虽然和我们昔日为金谷园中诗友，但他们心中肯定不服……阿兄，您不如亲自面见成都王，坚决辞去都督一职！”

“我已经向成都王表示过两次要辞职，他拒绝说：‘若功成事定，当授以郡公、台司之高爵厚位，将军勉之矣！’言语间对我极其信任……唉，当初赵王败后，成都王对我们兄弟有救护之恩……贵为皇室亲弟，他能推功不居，劳谦下士，很有贤王风范。看在成都王当时于我兄弟有恩的分上，我兄弟才倾心事之。兴隆晋室，在此一举……”

陆云想了想，忽然说：

“阿兄，我记得您当时曾对成都王说过：‘昔日齐桓公信任管仲能建九合之功，燕惠王猜疑乐毅以失垂成之业，今日如果成功，关键在于王爷您而不在我陆机……’据说，我们兄弟刚刚离开，成都王手下就有人进谗言，说：‘陆机自比管仲、乐毅，把大王您比拟为无道暗主，乃以臣下欺凌主上。自古命将遣师，未有如此以下犯上能够成功的。’阿兄，成都王身边日夜有人毁谤我们，来日大可忧啊。”

“我兄弟进退两难，你说如何是好呢？”

“阿兄，您可以写辞谢表，一次不成，两次，两次不成，三次，直到成都王接受您的辞呈……唉，我自入成都王幕府以来，屡以正言忤旨。成都王所宠信的宦者孟玖，想让他父亲做邯郸令。左长史卢志等人为了巴结孟玖，皆随声附和赞同，唯独我固执不许。大庭广众之下，我对成都王说：‘担任邯郸县令的人，一直以来都是士族门第，宦者的父亲哪里能担此清流之任……’为此，孟玖对我怨入骨髓。至今思之，我们兄弟二人前前后后得罪了这么多人，依旧对成都王幕府恋恋不去，恐怕凶多吉少……”

陆机摇头：“如今，谗言已入。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上递辞呈，反而更会引发成都王对我们兄弟的怀疑，他会认为我们首鼠两端，畏避不行，如此，横祸立至……今日，我手下领兵之盛，吾父吾祖皆未曾有。我陆氏乃吴地四族八姓首望，文德武功，世人尽知。自吴国倾覆，宗族颠沛衰落。作为败北臣民，或可凭借这个机会一举成名。守道不如顺时，我们兄弟到达洛阳后，倘若得天时地利之助，能出奇制胜也说不定呢……”

陆机能成为三十万人统帅，起因正是长沙王司马乂一怒之下杀掉了李含。

河间王司马颙闻听李含被杀，怒不可遏，立即派张方为都督，率领精卒七万自函谷关奔赴洛阳而来。邺城的成都王司马颖，逐渐觉得长沙王司马乂在京城内把秉大政，自己不能恣逞权欲，就附和河间王司马颙，借口皇后羊献容的父亲羊玄之专权，上表请诛羊玄之等人，并发檄京城，命令长沙王司马乂归第待罪。

为此，谋士卢志曾苦劝成都王司马颖：“大王，诛除赵王篡逆，您立有大功。当时，您委权辞宠，以孝养为名归回邺城，天下时望皆归美于您。观如今之事，大王应该屯军关外，自己文服入朝，觐见皇帝，此真仁德霸主之事。如果您不顾皇帝在京，领军逼向洛阳，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您呢？”成都王不从。卢志又谏：“大王，您与长沙王乃骨肉兄弟，人之有兄弟，如左右手。大王您欲当天下之敌而先去其一手，可乎？”

成都王权迷心窍，再不听卢志劝告，依旧发兵。

未等洛阳京城内有所回复和表态，成都王司马颖就委派陆机为先锋，率领近三十万大军，与河间王司马颙派来的大将张方相呼应，直杀京都而来。

得知自己十六弟成都王与人在长安的河间王共谋携兵而来，洛阳城内的长沙王司马乂深为愤恨，他马上以皇帝名义下诏，称：

“河间王司马颙敢举大兵，内向京辇，朕当亲率六军以诛奸逆！以长沙王司马乂为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捍御京城御敌！”

至此，继赵王、齐王之后，宗室之间大战又起……

“都督大人，振武将军石超求见。”门吏来报陆机。

陆机、陆云兄弟回到正厅，看到来人，吓了一跳——此人身高近九尺，容仪伟丽，面孔雄毅，长相酷似金谷园主人石崇。

“卑职石超，拜见大都督！”石超行礼。

陆机忙近前亲自扶起来人，犹疑了片刻，发问：“将军，你是否与石季伦有亲缘关系？”

“石崇石季伦，乃卑将六叔……”

“哦……”陆机沉吟。

“家父排行第二，乃前尚书郎石乔。我六叔石崇被赵王、孙秀诬罪族诛，家父同时遇害。幸亏当时成都王相助，我和兄弟石熙事先得知消息，逃亡在外，得以侥幸逃脱。成都王、齐王二王征讨赵王之时，我获任折冲将军……后来，我被成都王派去荆州讨贼，如今被召回，得任振武将军，听命大都督您的指挥……”

听石超如此自报家门，陆氏兄弟知道了他大概的经历。

相比其六叔石崇，石超年轻气盛，满脸英气，一双俊目精光闪耀，看上去寒光逼人。

陆机慨叹道：“我与将军六叔石季伦，昔日金谷园中相交甚欢，不意孙秀奸佞，见色见财起意，枉害石家……如今王室多难之秋，我当与将军勠力齐心，以兴晋室。”

“我们石家为司马氏卖命三世！吾祖石苞，在位忠勤，对晋室有拥推大功，曾被武帝策谥为‘武’；我父我叔父几人，皆忠于所事……即便如此，六叔石崇一人遭赵王、孙秀觊觎，全家不免遭到族诛滥刑，让人思之寒心……”

石超咬牙切齿，言辞之间，没有一丝感戴晋廷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