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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神秘刺客(一)

第四十五章 神秘刺客(一)

书名:南北英雄志·驺虞幡作者名:梅毅本章字数:3414更新时间:2024-05-25 15:11:23

永宁三年,齐王司马冏被腰斩后,晋廷大赦天下,长沙王司马乂主持改元“太安”。

华林园深处,暮冬的景色依旧非常美丽,静谧、幽静。厚厚积雪覆盖着地面,寒气刺人肌肤。阳光明媚,园内那些植物黑压压的秃枝,千姿百态。数百年树龄的老木,散落在宫殿后面的山坡上。墨绿色的树梢,如苍龙横空出世,耸入云霄,给人以壮丽苍凉的美感。

寒烟袅袅,殿宇上面被太阳晒暖的飞檐上,蹲着一些怪模怪样的寒鸦,寂然无声依偎在那里,像睡着了一样。暖阳炫目的光辉使得它们感觉愉快,不再吱吱喳喳,眯缝起眼睛重新打量着这五光十色的世界。

跟随长沙王、东海王出猎的人多,园内那铺满了一层松软的白雪的路上,留下了无数马蹄印子。特别是长沙王,身形矫健,喜欢纵马飞奔。他身后的从人不敢放松,跟着他山上山下四处兜转,马蹄踢得路边冻土四下飞溅。

华林园后园深处,白皑皑的雪堆,时不时把骏马马蹄绊陷进去,兵士只得下马费力地推马。这个冬日并不阴沉严酷,白雪覆盖了地面的晦暗肮脏,太阳像一面巨大闪光的镜子一样高挂在空中。由于没有云彩,风很大,空气寒冷,凝滞,砭人肌骨。很快,那些迎风纵马狂奔的人们,脸虽然几乎冻僵了,表情却带着喜悦和愉快……

别的人或骑或射,唯独祖逖、刘琨二人并马而立,谈论天下大势。

刘琨一身豪阔贵公子打扮,身着紫貂皮裘,骑匹四蹄雪白的黑马;祖逖只穿普通的棉服,骑一匹粗壮的枣红马。衣服看上去有些单薄,但他精神特别好。他身材和刘琨差不多,紫膛脸,面目棱角分明,鼻直口阔,二眸精光射人。

祖逖,字士稚,范阳人,北州旧姓,数世为二千石。祖逖年少而孤,兄弟共有六人。其兄祖该、祖纳皆开爽有才干,名闻一时。祖逖自少本性豁荡,不修仪检。十四五岁的时候,他犹未开始认真读书,深为诸兄所忧。但小伙子轻财好侠,慷慨好义。年关之时,他常常带仆从下乡,自称为诸兄所使,当众烧毁债券,大散谷帛,周济贫乏乡人,由此深受宗族乡党敬重。日后年岁稍长,祖逖敏而好学,博览群书,该涉古今。青年时代,祖逖常常往来京师,士族大姓与其多有交结,皆称许他有赞世高才。

二十七八岁的时候,祖逖与刘琨成为同事,同为司州主簿。二人一见倾心,成为无间密友。

刘琨、祖逖同属英杰之辈,二人常常谈古论今,通宵达旦。中夜时分,闻荒鸡忽鸣,祖逖叫醒刘琨,警励说:“此非恶声也!”于是二人跃起舞剑。当时,每每言及世道将紊,二人就互相激励:“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吾辈当勠力王室,拯救天下黎庶!”

日后,祖、刘二人“闻鸡起舞”,成为一时美谈。

祖逖名高,曾被齐王司马冏辟为大司马掾,婉辞不就;长沙王司马乂当权后,他又被征为骠骑祭酒,不久就转为长沙王主簿。深知诸王争权致祸,祖逖很快就借事辞去这个官职,转迁为太子中舍人一类闲职。由于母亲身体多病,他近来更是终日待在家乡尽孝,罕来京城。

“长沙王司马乂虽主持洛阳朝政,但事无巨细,皆派人到邺城请成都王司马颖定夺,此种局势,不知是否能延续下去……”望着猎得兴致正欢的长沙王,刘琨似乎在自言自语。

“当初,长安的河间王司马颙和李含心意奸险,他们本来以为,长安发出檄文之后,人在洛阳的长沙王司马乂权微势弱,必为齐王司马冏所杀。然后,他们能再以齐王杀长沙王为借口,大举联合诸王攻入洛阳诛杀齐王。接着呢,就废掉皇帝,拥立成都王为帝。如此,河间王司马颙可以做宰相,李含也得以独揽大权……想不到的是,长沙王先发制人,拥持皇帝占得先机,出其不意,反而擒杀了齐王。这样,李含和河间王司马颙的如意算盘就落了空,而河间王、成都王这两个王爷,也都一直没敢进入洛阳城……”祖逖乃刘琨知己,故而言语无遮。

“长沙王、成都王二人,皆武帝儿子。长沙王年纪虽然稍长,但他敬重他的十六弟成都王比自己尊嫡,每每礼敬于成都王。这样一来,长沙王在洛阳辅政,成都王在邺城遥控朝权,我感觉这种平衡不至于很快被打破。”

祖逖摇首:“人心,一直都在变!成都王司马颖号称贤王,但我最近听说,他恃功骄奢,政事弛废,骄横过于齐王;长沙王司马乂和成都王虽为同父异母兄弟,毕竟人在洛阳主政,在许多事情上,成都王不能尽逞其欲,很有要扳掉长沙王的意思……”

“真的?这兄弟二人这么快就要反目?”

“越石,你别忘了,成都王现在统据邺城啊。邺城地势高敞,经魏武帝曹操大力经营,进可攻,退可守,乃关东地区的政治中心。我们大晋帝国天下统一稳定之时,邺城之地利,隐而不显。一旦北方分裂,洛阳无险可据,邺城的战略价值就举足轻重……”

祖逖说着,使劲搓着冻僵的手。

风正劲,云正飙,阳光闪烁。寒冷天光下,高耸入云的巨杉挺拔、雄伟,针叶被厚厚白雪覆盖,如同披麻戴孝一样。枝杈间弥漫着一层淡淡云烟,在清澈透明、无底穹苍辉映下,树梢泛着银光。

天气寒冷,华林园内到处凝结着寒霜。那些暮秋时分落下的败叶,在雪下面铺满。当厚云遮住太阳的时候,原本明亮的枝干就呈现乌乌的颜色,整个园林显得一片凋零斑秃。

祖逖慨叹一声,说:“晋室衰乱,并非皇帝无道。诸王争擅权力,最终会导致民庶怨叛。国内诸王自相夷灭之际,最可怕的,还是各地戎狄蜂起。倘若他们乘虚而入,定会荼毒中原大地!”

刘琨摘下风帽,回望巍峨的宫阙,扼腕道:“皇帝虽然昏痴,待下不虐。可是,如此幅员辽阔皇皇大晋,由憨愚主上统理,亘古未闻……可惜,武帝没有远见,所托非人。他临终的托孤之人,不是杨骏那样的擅权鼠辈,就是张华那样的世故老臣,这才造成贾后妇人秉国,赵王司马伦王爷篡逆。唉,如今诸王争起,亡乱征兆大显……”

“我觉得,齐王被诛之时,实际大乱方始。我们晋朝动乱的大奇之处,在于诸王还一直都是打着拥护皇权的旗号,或者矫诏行事,或者谴责他人不忠,不似后汉末年那样群雄逐鹿般胡打乱杀……看来,武帝在位二十六年,皇权威力影响巨深。所以,赵王司马伦的势力一度蒸焰熏天,但他一旦篡逆为帝,很快就被打着迎归皇帝旗号的诸王所击败……唉,如今至尊不尊,完全沦为宗室王爷们手中的土木偶人……”

“武帝时代威赫皇权余晖总会逝去,不知道哪一天,等诸王觉得皇帝招牌不好用了,皇帝本人就有性命之虞……”刘琨心领神会。

“诸王禀性,不尽相同。想想诸王内讧中第一个死掉的汝南王司马亮,青年时代以清警有才知名,乱非其起,不失厚道。楚王司马玮,开济好施,能得众心,可惜年轻气盛,挟私心而报怨,终为贾后杀人工具,自己也不免挨刀。赵王司马伦以皇帝叔祖之尊,昏暗愚懦,诸子又不成器,成为孙秀手中傀儡。如此顽劣王爷,还敢肆行篡逆,真是一令人不齿的老匹夫。齐王司马冏,青年时代以仁惠著称,侠义心肠,如果他能公正持平,大有希望中兴晋廷,但最终他还是怠于政事,曝尸于市。长沙王司马乂开朗果断,才力绝人,应该说是文武全才……不过,乱世人心叵测,难得善终。成都王司马颖本来与齐王一起扫平大逆,颇得众心,但此人形美而神昏,不知大礼,好在他器性敦厚,诸事听任陆机、卢志二人,才广得百姓爱戴。如今,他坐拥邺城重地,宠信宵小,遥制朝廷,自恣其欲,日后未必不成乱端。河间王司马颙,本皇室疏宗,看似老成君子,却是个三心二意的小人,他先附赵王司马伦,又与齐王司马冏共攻赵王,如今对洛阳的长沙王虎视眈眈,日后浑水摸鱼,此人说不定成为诸王混战的祸头。至于东海王司马越嘛,越石,你和尊兄庆孙最有直感……”

缓辔之时,祖逖评价诸王。但说到刘舆、刘琨兄弟相善的东海王时,祖逖不再评说。

刘琨没有接祖逖的话茬,而是若有所思了片刻,说道:“唉,最可惜当初武帝没有远图,如今的皇帝失于痴愚,执政大臣安于奢放,哪怕武帝继任人只是一个平庸守业的正常皇帝,皇权也不至于被这么多人惦记。武帝如果能安排一个身心正常的王子为帝,所有这些司马王爷大可以善始善终,拱列晋室。即使哪个怀有狼子野心,也只能暗自隐忍,在大一统皇权下面,都只能做太平顺王……”

“越石,你认为武帝当初大封诸王是对,还是错?”

“武帝大封诸王,是以曹魏皇室的灭亡为前车之鉴,并非有错。我大晋开国之始,武帝封建亲贤,目的在于让这些人拱辅帝室。根据当时制度,宗室诸王在封地上本来没有什么治民的实权,他们的治地,几乎类同一般郡县,无成国之制……诸王真正能有力量相继起兵为乱的原因,我认为,其实起于武帝后期赋予他们专镇一方的威权,比如,当时楚王司马玮镇荆州,淮南王司马允镇镇江、扬州,汝南王司马亮镇许昌……皇帝继位后,赵王、河间王等人又相继坐拥关中重镇,成都王坐镇邺城,齐王司马冏坐镇许昌。诸王一旦带兵日久,骄横滋生。加之幕府人杂,各为其主,天长日久,难免生出问鼎之心。私心暗怀之下,诸王煽风速祸,相迭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