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谒陵
书名:南北英雄志·驺虞幡作者名:梅毅本章字数:3332更新时间:2024-05-25 15:11:18
蔚蓝色的春天,来到了洛阳。
痴帝复辟后,坐落在北邙的武帝峻阳陵,迎来了两批谒陵人:一批由齐王司马冏率领,另外一批,由成都王司马颖率领。
春天,太阳越来越暖和。在北邙向阳的山坡上,冬天的积雪正在融化,衰草覆盖的土地,逐渐变成了红色。沿路的山坡上、古垒边,或者裸露的怪石底下,遥看春草色,近看却似无。浅绿的春天颜色,到处萌发。如果登高细看,山沟、洼地以及大石背阴处,还有不少泛着蓝光的积雪。陈年积雪融化过程中,散发出阵阵湿气,经风一吹,时时送来令人瑟缩的寒气。
在一些隐蔽荒沟里面,潺潺细流在轻柔地歌唱。阳光照射山坡草地,给峻阳陵笼罩上一层半透明的紫色雾气。
陵园肃穆,遍栽柏树、松树、君子树、万年树、白银树、胡桃树、榆树、枫香树、猴栗树。这些树木,在风的吹袭下,抖舞着身躯,哗哗作响。
鸟类之中,要数乌鸦最惹眼,它们纷纷从伏满干草的路上飞到陵墓殿檐间,或是直接飞到阴凉处没有融化的残雪旁边,悠闲地刨着地面,寻找小虫等食物;几只野雁出没在旷野中,春天浓烈而强劲的风吹来,野雁的羽毛被吹得逆立起来,它们发出阵阵鸣叫,似乎给春天带来了某种不祥的气息;密林深处,陵墓中种植的树木悲鸣摇曳,不知名的野鸟在里面发出警惕的咕咕声,显衬得陵墓尤其寂静。
站在北邙山上远望,可以发现山间零星散布着几个注满春水的湖泊。碧绿水中,倒映出湛蓝的天空。风掠过,鳞波初兴,银光闪闪。还会有觅食的游鱼高跳出水面,溅起多声扑通扑通的水声,回荡在谒陵人耳际。
与齐王司马冏一起谒陵的,宗室中有马上要回镇地的新野王司马歆以及东海王司马越,大臣有刘舆、刘琨兄弟等人。
礼毕,由里往外步行时,新野王司马歆提醒齐王司马冏说:“成都王,乃皇帝至亲兄弟,与您首倡大义,同建大勋,保拥皇帝复辟。如果二位殿下能相得,您就应该高姿态留他在洛京共同辅政;若不能相得,当崇其爵位,夺其兵权,以免尾大不掉,日后与您在朝内朝外相抗衡……”
齐王司马冏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身后的东海王司马越以及刘舆、刘琨兄弟,皆缄口无言。
与此同时,距离齐王等人十丈开外的长沙王司马乂,正在苦口婆心提醒他的十六弟、成都王司马颖:“父子家天下!天下者,武帝之天下。王弟,你一定要留意朝廷,我们应该一起力保皇帝的江山不失啊!”
成都王心领神会,不停抚摸着唇上胡须,沉吟不已。在他身后,跟随着陆机、陆云兄弟以及卢志等人,他们都清楚地听到了长沙王的话语,无不深怀忧惧之心。
见成都王思索不已,卢志走上前规劝说:“前日起兵,齐王众号百万,与孙秀手下将领张鸿等人一战而败,相持很久都不能决胜;大王您率兵济河,黄桥之战,先小败而后大胜,功高莫比!我观太极殿众人议事,齐王欲与大王您共辅朝政,其实大难啊……俗谚云:‘两雄不俱立,二虎不同林。’望大王仔细思之……”
经卢志一说,成都王面露难色,问:“如此说来,我该如何处事呢?”
“大王,如今趁太妃在您镇所邺城生小病的机会,您可尽表孝子之态,向皇帝告假,回邺城省亲。我已经为您作表疏,自请归藩。奏疏之中,盛称齐王功德,并请求朝廷委万机于齐王……”
听卢志如此说,长沙王司马乂非常不快,责怪道:“如此,我十六弟岂不大失权柄!”
卢志摇头:“成都王以孝以忠,推功不受,唯以母亲太妃疾苦为忧,如此举止,天下士民定争相称誉大王。以此计策,步步收拾人心,可为后来居上之资!”
成都王司马颖嗯了一声,连连点头。
看到齐王等人越行越近,司马颖就直接迎了上去,握住司马冏之手,动情地说:“邺城来信,我生母太妃忽染疾病……大司马功高盖世,我已经上朝廷表疏,恳请皇帝委重于你,以收四海之心……拜陵之后,就此辞别,我马上归藩邺城……”
齐王司马冏听成都王司马颖如此一讲,不由得大惊。他扫了一眼刚才诫嘱他提防武帝系王爷的新野王司马歆和东海王司马越,然后,怀着七八分的真心,他挽留司马颖说:“成都王,洛京百废待兴,我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司马颖反应算是机敏,马上回言:“大司马手下文武济济,皆富于才干。我人在邺城,心系洛京,如果大司马有召,定会即刻奔赴效劳!”
眼见成都王去意如此坚决,齐王觉得自己刚才和新野王等人所议的警惕和提防,反倒是小人之心。他眼圈有些发红,紧紧抓住成都王的手臂,用力摇了又摇。“成都王,你回邺城前,有什么需要叮嘱我的吗?”
司马颖低头想了想,抬头看了看齐王身后的东海王司马越和新野王司马歆,小声说:“河间王司马颙居心叵测,好乱乐祸,希望大司马注意他在长安的举止……”
二王告别的时候,刘琨和陆云走到了一起,互相问询致意。
“士衡,依我所见,平地陡起波澜,中原地区,日后一定还会多有战事。趁颈上头颅还在,你不如请假返回吴地老家,离开这是非之地……”刘琨低声劝说陆机。
陆机长叹一声,说:“我受成都王全济之恩,绝不能舍之而去。况且,成都王望誉非常,说不定,跟从他行事,可以流芳百世……”
“……流芳百世?”刘琨苦笑。
见陆氏兄弟不受规劝,刘琨只得与二人作别。
陆机、陆云骑上马,与成都王司马颖、卢志等人一起,消失在齐王等人的视野之中……
春天,空气清新芳香,令人陶醉。齐王司马冏站在原地,觉得自己眼前的世界变得出奇迷人。所有的一切,树木、湖泊、正在消融的积雪,仿佛都在灿烂阳光下显得无比鲜艳和温柔。他心情激动地打量着四周的景物,眼睛里面都是喜悦的光芒。
“何人如此无礼,敢在武帝陵地乘辇而行!”东海王一声断喝,把齐王从陶醉中惊醒。
他回头一看,见两个苍头奴仆正抬着一个小辇,从石头台阶上慢慢走下。看到齐王、新野王、东海王几个王爷和他们身后的数百属从,抬辇的两个人脸上无任何惊惶之色。
“哦,原来是大司马齐王,你和你的父王,几乎一模一样啊……”
辇上,端坐一苍髯老者,鹤发童颜,看上去年近八十,说起话来底气十足。
一俟看清辇上人的模样,在场几个年轻王爷莫不失色,皆立刻跪倒,向老翁叩拜行礼。
这老头不是别人,乃景帝、文帝的同母弟,平原王司马榦。如今,宣帝司马懿九个儿子中,除了几个先前已经病死,痴帝继位后,汝南王、赵王又相继死掉。所以,在痴帝叔祖辈宗王中,唯独剩下这么一个平原王司马榦,他在宗室中辈分最高,血系最近。在痴帝一朝,他最早享有剑履上殿、入朝不趋的荣誉。
听老王爷说起自己的父亲老齐王,小齐王司马冏眼含热泪。
“你父亲桃符,亲贤好施,少年时代就英勃挺秀,深受文帝宠爱,多次差点取代武帝的世子之位啊……”平原王司马榦坐在辇上,捋着胡须,陷入回忆之中,“武帝晚年,诸子并弱,太子不惠,朝臣内外,皆属意于你父亲。可惜,当时中书监荀勖等奸臣在武帝面前构陷你父亲,说他觊觎帝座,最终把他排挤外放……唉,可惜那么好的王爷,竟然被气得吐血而死,他死的时候,才三十六岁啊……”
平原王老王爷如此说,勾起齐王司马冏心事,司马冏禁不住哽咽起来,继之涕泗滂沱。
忽然,平原王司马榦从自己怀中掏出百枚铜钱,递给齐王,脸色一变,诫嘱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赵王逆乱,你能首倡义举,是你大功,今以百钱相贺。虽然如此,大势难居,你不可不慎。你父亲老齐王被奸臣诬陷,说他觊觎帝位,你如今掌握朝权,千万不要惹人如此议论!如果你日后仿效赵王行事,下场嘛,未必和他不一样!”
言毕,平原王以手叩辇,示意苍头抬着他离开。
三王叩拜送别。
新野王司马歆遥望着渐行渐远的平原王坐辇,若有所思。“我这位三叔,确实行为怪异。听我父亲讲,平原王年轻时候就患有隐疾,禀性诡异。朝士造访他,无论是谁,他都让来人通启姓名后在大门外站立等候,往往终夕不见。偶尔有人得入其门,酬接之时,他表现得恂恂恭逊,与常人无异……”
齐王司马冏莞尔:“如此说,平原王不过是接待宾客有不周之处,哪里谈得上什么行为怪异。”
新野王赶忙摆手:“他确实怪异!我父亲曾对我说,平原王年轻之时,前后有十多个爱妾死亡,大殓之后,他都不让人钉上棺材,而是派人把棺材抬入王府后院,安置在一个巨大的空室之中……每隔数日,他都亲自去验看,往往剥去死去多时的爱妾殓衣,白昼奸尸,淫秽异常,如此往复,一直到他那些美妾的尸体全部腐坏、面目模糊之时,他才允许人把尸体抬出下葬……”
齐王、东海王正聚精会神听新野王讲平原王年轻时代的荒唐故事,蹄声嘚嘚,一个兵士骑快马赶到。
来人跑马跑得满脸是汗,递给齐王一封密奏。
司马冏拆开封缄看后,脸色大变。而后,他咬牙切齿,气冲冲言道:“看来,我又要大义灭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