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为太子“报仇”（二）

一阵狂逃之后，贾谧感觉自己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当他终于看到了姨母，全身忽然虚脱一般，双腿灌铅，再也迈不动步子。

“姨母救我……”

独自站在一个殿间转折处的高台上，贾谧声嘶力竭。

台阶下面的贾南风，看到外甥如此狼狈，也满脸诧异。

“贾谧奸贼，吃我一剑！”不知什么时候，司马雅追到了贾谧的身后。

感觉到一阵凉风扫来，贾谧大惊回头。此刻，司马雅剑锋已到。

唰的一声，鲜血狂喷。贾谧那颗俊美的头颅，忽然弯折一般，从肩头坠落，在地上弹了两下，就顺着台阶滚落下去。他无头的身子兀自站立了一会儿，才扑倒在地。

“杀得好！”齐王司马冏出现在司马雅身后。百余名全副武装的禁卫军，皆手执兵仗，跟随着他前来。

阶梯下的贾南风一行人，眼看着贾谧的脑袋从高台上跳跃着滚落，皆瞠目结舌，半晌无言，惊在原地。

“皇帝有旨：皇后枉害太子，居心叵测，现逮捕审问！”司马雅高喝。

看到齐王和司马雅高高在上，跟随贾后的几十个仪仗兵士，皆放仗举手，表示投降。数十个宫女更胆小，尤其是贾谧的血头滚落场景太骇人，吓得她们跪地俯首，不敢仰视。

宦者张弘比较机灵，他见势不妙，马上拉牵着贾后座下的小马，掉头就跑。“皇后，赶紧躲一躲……”

慌不择路，张弘带着贾南风跑进太极殿后面一座供夏天乘凉用的上阁里面。

登上楼梯后，关紧小门，二人凭栏往下张望，希望能够出现救兵，出现奇迹。

齐王司马冏笑了。他平时很少笑，这一笑起来，他嘴唇弯成了弧形。但他的眼睛并未因为笑意而变得比往常柔和些许，依然保持着一种晦暗的光芒，令人觉得很有些阴鸷的东西在里面。即使他笑，也让人觉得他心地阴沉，很难接近。带领着司马雅和百余名禁卫军，齐王不紧不慢地从高台上走下，向上阁方向走去。

贾南风站在上阁狭窄的顶部，转了几个圈，一颗心狂跳不止。忽然，她看到太极殿东堂大门打开，众兵士抬着痴帝的座辇，拥他坐在殿外空地上。

“陛下，您的皇后如今有难！贼人矫诏要废掉我，您说句话吧，让禁卫军杀掉那些造反的贼人……今天我被废掉，明天就要轮到陛下您……”贾南风惶恐之际，慌不择言，上气不接下气地遥呼。

痴帝坐在原地，心中非常纳闷。他啃着一个胡瓜，茫然地张望着在上阁顶部亭子里面跳脚疾呼的贾南风。

看到痴帝一言不发，贾南风哀叹一声，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丈夫，不过是个傀儡摆设。如今，这个肉傀儡的线牵在了别人手里，自己就只能接受被人宰割的命运。

当当数声巨响，上阁小门被撞开。齐王司马冏阴沉的一张俊脸，立刻出现在贾南风的眼前。

张弘脚步快，他三跳两跳，站到上阁刷了红漆的栏杆上。四下望了望，他绝望地对贾南风说道：“皇后保重，奴才先走一步！”

“狗奴才，算是便宜你，你能得好死，你九宗三族却好死不得！”司马雅看到张弘欲跳楼，恨恨地说。

“齐王殿下，看在我们昔日交情的分上，希望您能饶我两个兄长性命！”张弘目光殷切地看着司马冏，哀求说。

“刑腐之余的奴才，本王如何与你有交情！你参与杀害太子，罪大恶极！今天夜幕降落之前，你的两个兄长，包括你三族长幼，会全部被诛杀，一个不剩！”齐王冷冷地说。

“杀害太子，绝非奴才本意……”张弘偷看了贾南风一眼，浑身颤抖，忽然，他哀号一声，以袍袖掩面，从上阁的扶栏纵身跳下。

啪，闷闷声响传来，宦者张弘摔成了一堆肉酱。

“爱卿，你要干什么？”贾南风强作镇定，问齐王司马冏。

“皇帝有诏，收逮皇后。”

“诏旨当从我这里拟出，爱卿所奉何诏？”

齐王笑了笑，没有答话。

“我有何罪，众卿意欲何为？”

司马雅厉声答言：“我们要为太子殿下报仇！”

贾南风低头不语。良久，她又问：“起事主谋是谁？”

司马雅：“赵王、齐王。”

贾后长叹一声：“系狗当系颈，我却只系其尾。如今下场如此，我也是活该！”

齐王司马冏口宣诏旨，宣布废皇后贾南风为庶人，押往建始殿囚禁。

贾后已幽，贾谧已死，赵王司马伦派人发诏，收逮贾午等人，送入暴室拷问。

贾午由于私孕入宫，妄图以自己生下的孩子冒充贾南风之子，混乱帝室嫡系，很快就被乱棍活活打死。其初生婴儿，也当即被毒死埋掉。

太极殿中，在孙秀主持下，赵王司马伦宣布主政，立刻召中书监、侍中、黄门侍郎，以及八座等人入殿面君，开始疯狂的报复。

首先，他们以收捕贾氏亲党为名，立刻宣布逮捕张华、裴頠、贾模三人。这三人中，由于贾模不停劝告贾后，激惹起这位皇后的愤怒，她前日晚间刚刚派人送毒酒，把这位族兄毒死在家中。所以，使者最后只把张华、裴頠二人逮来。

张华被押入太极殿的时候，并无惧色，他认为，这不过又是一场普通的宫廷变端，依旧想以静制动。

对赵王司马伦和孙秀来说，由于先前从关中回洛阳后求尚书令官职遭到拒绝，他们对张华和裴頠怀恨在心，毒怨满胸。

不过，张华毕竟是一代名士，官居司空，还有可以利用的价值。他被逮送来之后，赵王派孙秀下殿，对他说：“今社稷将危，赵王欲与张公您共匡朝廷，成霸者之事。”

张华摇头坚拒。

站立一旁的司马雅大怒，叱责道：“老贼，刃将加颈，你还敢吐言如此！”

孙秀冷笑一声，也不再劝，喝令禁卫军兵士把张华押出殿外，直接处决。

临刑，张华跪在地上，仰头质问监刑的司马雅：“卿欲害忠臣吗？”

司马雅称诏诘责：“卿为宰相，任天下大事，太子之废，不能死节，何也？”

张华有辩才，回答说：“太子之废，臣谏事具存，可查宫内档案。”

司马雅不屑：“身为大臣，进谏不从，何不辞官去位？”

张华惭愧，俯首不能答辩。

须臾间，殿中下来使者催促：“速斩张华！”

张华知道祸不可免，大声叫道：“臣乃先帝老臣，中心如丹。臣不惧怕死亡，恐怕我死之后，王室必遭大难，祸不可测！”

相比张华的仓皇，裴頠还算很镇定。这位玄学大家神色凝然，劝说张华道：“张公，事已至此，何必抗辩。杨骏在前，卫瓘于后，你我恐怕三族难免。如果张公当初听从我的劝告，废免贾后，哪里有今天的下场！”

作为晋朝开国元勋裴秀之子，裴頠少年时代承袭父爵，十四岁时即为太子中庶子，迁散骑常侍，二十四岁时迁国子祭酒兼右军将军，再迁尚书左仆射，为晋国一代重臣，岂料，年仅三十四岁，大好年华，却因王室内讧而死于非命。

禁卫军兵士把二人押到太极殿前殿马道之南，推跪二人，刀下头落。

张华被杀后，依旧被夷三族，子孙被斩杀殆尽。裴頠乃功臣之子，在司马宗室救护下，他的几个儿子性命得以保全，逐荒僻边地。

“此座，大王如用心，可以当之无愧！”眼看周围没别人，孙秀指着皇帝宝座，轻声对赵王司马伦说。

赵王哈哈大笑。由此，他与孙秀开始心谋篡位。

如果想篡夺顺利，必须先除朝中有名望且不为己用的大臣。所以，继张华、裴頠之后，在孙秀主谋下，赵王司马伦矫诏杀害了先前在关中举报自己的解系、解结兄弟等人，并诏诛贾氏族党，牵连多人。为了打击朝中固有势力，他们还黜免了朝内朝外张、裴亲党数百人，并下诏免去与贾氏关系密切的司徒王戎、尚书令王衍的官职。

孙秀本想乘间诛除琅邪王氏，但最后被齐王司马冏劝住，认为如此世家大族不能轻易诛除，以免大失人望。

转天，赵王司马伦称诏，大赦天下，封自己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一依宣帝、文帝辅魏故事。他还为自己的赵王府邸设置府兵卫队万人，以其世子司马荂领仆射；二子司马馥为前将军，封济阳王；三子司马虔为黄门郎，封汝阴王；四子司马诩为散骑侍郎，封霸城侯。至于孙秀，官封中书令；那些参与废免贾后的禁卫军骨干，皆封以大郡，兼拥兵权，预事的文武官员，因功封侯者数千人。

晋朝朝廷，表面上赵王司马伦当政，但此人本性庸愚，最终反而受制于他的谋主孙秀。

孙秀做了中书令后，威权震朝廷。天下大事，皆决于他一个人之手。

诛贬过后，为收买人心，司马伦让人拟诏，准备追复故太子司马遹位号，派东宫官属迎太子丧柩于许昌，追谥故太子曰“愍怀”，安葬于显平陵；追封司马遹早殇的儿子为南阳王，封其次子司马臧为临淮王，封三子司马尚为襄阳王；不久，又诏立年仅三岁的司马臧为皇太孙，太子官属全部转为太孙官属，赵王司马伦行太孙太傅。

贾后被废后的第三日，面对满朝木立的大臣，孙秀已经以中书令的身份，端坐在赵王旁边的独榻上，决断政事，独揽大权。

“昔日太子司马遹被废后，大臣中有人曾经建议推立帝弟淮南王司马允为皇太弟，被贾后否决……如今，司马允为骠骑将军，领中护军，皇宫宿卫大权，尽在他掌握之中，您不可不防！”

孙秀边递过来几份文书让赵王画押，边在他旁边耳语道。

“淮南王本性沉毅，禁卫军将士皆畏服于他，奈何？”

“无妨。可以升淮南王司马允为太尉，外示优崇，实际上夺其兵权。……贾氏余党，如今还未尽除，石崇、潘岳等人，阿附贾谧，参与陷害太子，心存不轨，定饶他们不得！”

听孙秀如此说，赵王大点其头……

太极殿外，罡风正紧。西方吹来大朵大朵的黑云，粗大松树枝干上的夕阳余晖，渐渐黯淡下来。

赵王当权之后，为了自卫，大批王府卫士被调往皇宫内值勤，故而殿廷四处都可以听到马具的叮当声、长槊与铠甲的撞碰响声，以及马蹄踏着石板所发出的清脆音响。

黑云，在洛阳皇宫上空飘动着。苍茫暮色中，晋朝的天空，显得格外幽暗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