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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王杀王(一)

第十二章 王杀王(一)

书名:南北英雄志·驺虞幡作者名:梅毅本章字数:3944更新时间:2024-05-25 15:10:51

甜蜜的清晨来临了,生活中所有的精华,一下子展现在人们的眼前。在熟悉的房间里面所进入的陌生梦境,那里面隐隐约约的恐惧消失了。对普通人来说,轻盈、柔情和快乐,冲破夜幕,与东升的太阳一起,重新来到了人间。

楚王司马玮嘴里面,却还残留着黑夜苦涩的味道。想到自己有一天可能会像杨骏那样死去,或者不得不像东安王司马繇那样在一个遥远的边陲郡县度过余生,他感到可怕至极。

由此,从恐惧的深处,慢慢浮起竭力的抗拒。他很难想象那样的结局和那样的生活。皇位,曾经那样遥远;而曾几何时,它又是那样迫近,比如诛杀杨骏的当晚……多么危险而又诱人的位子啊。以自己的能力,只要能够坐在太极殿的最高处,虚无或永生,似乎都不是太重要的事情了。

狂野的内心,使得这个年轻的王爷逐渐淡忘了某些道德方面的承诺,而汝南王逼迫他离开京城的企图,最终使得他的愤怒变得近乎疯狂。

此时此刻,他需要一种安慰,需要做些什么来起到镇痛的效用。被人剥夺希望的痛苦,相比死亡,似乎是一件更为残酷的事,人们无法漠然置之。对于被剥夺的恐惧,特别是对年轻人来说,不会轻易消散,反而因为对未来的冀望而增长——当然,恐惧、抗拒、忧虑,这些人性中最羸弱的部分,其实它们的实质和死亡差不多。

司马玮并不是一个天生神经过敏的人,也从未哀叹过自己的生活道路。作为大晋帝国的直系王爷,本来他有着清晰的命运轨迹,如今,却要面对无数令人疲惫的、痛苦的煎熬。那些最朴素无华、最无忧无虑的年代,消失殆尽,一去而不复返了。

京城,如今变得这样陌生,他所感受到的那种焦虑,往往衍变为深深的恐惧。死亡,或者是过一种全新的生活,在杨骏和几千个活人丧命后,他可选择的道路变得只剩下上述两条。与世无争的安静,已经变成不可企及的妄想。

作为一个二十一岁的王爷,楚王司马玮确实应付不了那么复杂的京城旋涡。好在他身边有两个人可以作为主心骨,一个是长史公孙宏,一个是舍人岐盛。这两个人,都出身寒门,见多识广。尤其是公孙宏,几十年来东游西走,对京城各种势力探挖深广,果决能断,在诛杀杨骏的过程中,他出力尤多。

如楚王这般自幼养尊处优的王爷,仔细思之,其实都只是那种一直躲在金光摇曳的奢侈池内安逸的游鱼。危险的人,危险的事,自从武帝死后,往往都躲在暗处,随时随地贪婪地凝望着他们。在混乱的时世,那些无法预测的黑暗,可能突如其来地把他们掠走或者吃掉。

“如果汝南王强迫我们诸王各回藩镇,这可如何是好呢?”

春日的良辰美景,不能让楚王司马玮感到任何欣悦之情,他焦躁地问身边的长史公孙宏和舍人岐盛。

“东安公司马繇就是前车之鉴。殿下,您乃武皇帝至亲骨肉,当今皇帝亲弟弟,而且,诛除杨骏,您首立大功,可如果按照汝南王的要求离开京城,日后内乱变起,远在藩国之内,您只能束手待擒,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岐盛说。

岐盛身高五尺,个子近似侏儒。但他智力超群,怀有不俗的医技,与京城权要广有往来。在杨骏生前,岐盛也曾经是这位当朝太尉的座上宾。所以,汝南王司马亮和太保卫瓘都特别厌恶岐盛,认为他首鼠两端,很想合法地把他除掉。

深知自己危险的处境,岐盛一直鼓动楚王司马玮先发制人,乘间获取朝廷大权。

“当今之计,一定要往贾皇后身边靠拢,先稳住一方。我们要联合贾氏的势力,让汝南王和卫瓘在朝中失势。”岐盛折断了一根手中的树枝。

公孙宏表示赞同:“我曾经与贾皇后的身边红人张弘密谈过,得知贾皇后一直深怨卫瓘,那个老匹夫在武帝时代曾经多次劝说武帝废掉当今皇帝的太子身份……当然,汝南王、卫瓘执掌大权,贾皇后更会担心自己不能专恣肆意,所以她的心意再明白不过,废罢此二人,她一定乐见其成。”

楚王司马玮挥舞着手中的宝剑,想了想,说:“汝南王、卫瓘,这两个老贼倚老卖老,贬抑我和淮南王、成都王等武帝子嗣,实在可恨!但那皇后贾南风,绝非善类!至尊憨痴,内朝大权,全部由她掌握啊。”

楚王对贾南风如此深恶痛绝,不仅仅是因为那天觐见皇帝之后她在内室勾引自己。最让他难忘的,乃前日下朝后,贾南风派人送来一个锦盒,声称是皇帝赐物。司马玮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美貌如花、面色惨白的人头——正是朝堂之上在皇帝辇后张打伞盖的宫女的头颅。这位皇后如此的毒蝎心肠,楚王算是尽为领教。

怀着一种伤感的忧愁,楚王想起了那个漂亮的宫女。有着如水眼波、荡漾的风韵和彩霞一样美丽双颊的姑娘,那样勾摄心魄。似乎,在太极殿的东堂,楚王曾经从她那看似不专注的目光深处,隐约窥视过她的心灵,并从自己的内心涌出一种模模糊糊的、雏形的欲望。

片刻间,楚王很想停驻在对她的幻想中,很想把自己印在她的明眸里面,继而抓住她的心。那瞬息即逝去的美貌,会使得许多人黯然神伤。那一种魅力,能使得每时每刻都感受到死亡威胁的人觉得生活十分甜美。

仅仅是路遇般的邂逅,仅仅是纯净欲望导致的稍显过分的索求,美丽姑娘的生命就遭到如此摧残。吞没她生命的,不是疾病,不是岁月的摧残,而是突如其来的横祸,是来自令人厌恶至极的皇后贾南风出于妒忌或者其他阴暗情绪的一个命令。那样美丽风华、撩人心弦的姑娘,竟然转瞬间变成了冰冷的、身首分离的尸身。这,不能不让人锥心地痛。

岐盛哈哈一笑:“贾皇后貌丑心险,人所共知。如果我们能够先把汝南王和卫瓘从朝中清除,她一个妇人,又能何为!到时候摆布她,还不容易吗?况且,我近日与积弩将军李肇、孟观交往甚深,这二人均是贾皇后心腹……”

楚王司马玮闻言色变:“你怎么和这两个人走得这么近?李肇、孟观,乃势利小人,想当初杨骏待他们不薄,二人却趋炎附势,关键时刻背叛杨骏,成为贾南风的走狗。他们能忍心亲手杀掉从前的恩公,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岐盛摇头,微微一笑:“殿下,我和他们深交厚往,不过是在婉转地传达信息。在送给他们大笔珠宝的同时,我向他们吹风,说汝南王和卫瓘一直暗中准备策划,图谋废立,想另立新帝……这两个狗奴才,肯定会把这些话告诉给贾皇后。内有贾皇后裹胁至尊,外有李肇、孟观掌握内城禁卫军劲旅,再有皇帝的诏书,废罢汝南王和卫瓘,应该不会有很大的难处。”

“嗯,去掉汝南王和卫瓘这两个老贼,我们兄弟掌握国事,大晋运业,定会蒸蒸日上……到时候,贾氏家族的势力,应该也不难清除。你们看,杨骏被诛杀后,贾皇后的族兄车骑将军贾模、她的从舅右卫将军郭彰、她的表弟右军将军裴,还有她乳臭未干的外甥贾谧,个个身居要职,干预朝政,权侔人主。外戚如此张狂,显然是藐视我们司马宗室!”

楚王以剑击石,恨不能平。

楚王府的花园内,绿茸茸的一片。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也格外燥热。早春时节,园内遍布着盛开的鲜花,太阳似乎摇摆着,它时而收拢、时而颤抖、时而又过度温暖的双翼,从墙壁上,从牌楼上,从树颠上,随时准备飞起般,洗浴着一切。

春天恰似一面澄净的棱镜,分解着多彩的光线。白昼的津液,在美丽如画的花园里面溶解开来,扩散开来。芳香醉人,一切都如图画般新鲜,到处映迸着银光和花瓣。

“殿下,皇后宫的张弘张大人前来拜访,说有秘事相商。”王府仆从来报。

楚王司马玮怔了怔,他看了看公孙宏和岐盛,有些纳闷:“这个阉狗,此时找我有什么事情?”

“张弘这个宦者,乃贾皇后身边红人,殿下您但见无妨。”岐盛撺掇说,“根据在下揣测,他肯定是替贾皇后来通风报信的。对贾皇后来说,汝南王和卫太保才是她的肉中刺,眼中钉。”

楚王颔首。

张弘见到楚王后,一脸严肃,马上要求屏去旁人。

楚王挥退闲杂的仆从和侍卫,只留下岐盛、公孙宏二人。“张大人,岐大人、公孙大人乃我身边策略之士,有事不必避他们。”

张弘依旧一脸小心,亲自掩紧了小殿的门,朝外仔细看了看,确认门外无人后,从袖中抽出一轴青诏,低声而又清晰地说:“楚王接旨!”

司马玮心中凛然一惊。他看了看岐盛、公孙宏,犹豫了一下,跪下听诏。

“汝南王司马亮、太保卫瓘,欲行伊霍之事,楚王代朕宣诏,令淮南王、长沙王、成都王率兵屯卫宫门,免去汝南王司马亮、卫瓘官职,废为庶人。”

听毕此诏,楚王司马玮的心中,惊大于喜。如果能免除汝南王和卫瓘的官职,朝中日后再无人能和自己相抗衡,自然是一件大好事;可是,贾南风让宦者携带密诏,让自己出头,行事仓促,如果有什么差池,后果难料。

所谓的皇帝密诏,定是贾南风所为。

司马玮接过那卷青纸诏书,细看紫色封泥,确实是皇宫内物,诏书上面,盖有清晰的皇帝玺印。

“……汝南王,宗室贵戚;太保卫瓘,先帝重臣。对他们两个人,皇帝、皇后为什么不在正式的朝会上当着群臣的面下诏免掉他们的官职呢?”司马玮有些狐疑。

半是惊吓,半是焦急,张弘脸色也有些发白,但他显然对楚王的问题早就有准备,回答说:

“汝南王、卫太保,掌握尚书省大权,朝中朝外,遍树亲党,势力不亚于当初的杨骏。倘若当廷宣布诏旨,皇帝……皇后恐怕这二人拒不遵命,生出事端……殿下,您尊为楚王,乃皇帝亲弟,联合诸位王爷,定能使汝南王、卫太保二人猝不及防,束手就擒!”

“……此言甚为有理,不过,此事过于重大,或许稍缓,待我亲自入宫,面见至尊,复奏此事,以求万全。”楚王虽然是个好冲动的年轻人,也想为自己留个退身的余地。

“如此大事,宜接诏急行。如果殿下辗转入宫,费时不说,还有泄漏消息的可能。倘若让汝南王、卫太保获悉密诏,他们提前有所准备,皇帝被废不说,殿下您的性命,我想也不能得全。”张弘一脸的忧焚。

“殿下,请借一步说话……”岐盛拉着楚王的袖子,走到距离张弘稍远的地方,谏劝道,“殿下,此诏此谋,定出于贾皇后,她本意是除掉汝南王、卫太保二人,自己能肆意握权……如今,殿下您本人,已经与汝南王、卫太保二人大有嫌隙,正好借贾皇后之力,凭皇帝的青纸手诏,先除掉二人,殿下自可进揽朝纲!到时候,贾皇后以内宫妇人,何能奈何殿下……”

岐盛心内,深恐时日稍迟,汝南王和卫瓘二人会遣催楚王等人归藩。这二人如此憎恶自己,日后自己身家性命,肯定凶多吉少。所以,他想先下手为强,竭力撺掇楚王接诏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