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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匈奴贵酋(二)

第四章 匈奴贵酋(二)

书名:南北英雄志·驺虞幡作者名:梅毅本章字数:3290更新时间:2024-05-25 15:10:42

刘渊忠刚满脸,语气沉重地说:“我自咸熙年间就在洛阳为任子,当时深受文帝信任;泰始之后,我匈奴五部更是对大晋忠心耿耿。王司徒父子向武帝屡屡推荐我,得蒙陛见,武帝大悦。武帝曾对王济夸奖我说:‘刘元海容仪机鉴,乃汉朝金日磾一类的英杰人才。’为此,王济推荐我去带兵平灭吴国……后来,凉州的贼寇树机能造反,大臣李熹再次推荐我,认为我有能力带领匈奴强兵去平灭反逆……唉,可惜的是,关键时刻,朝中每每有傅咸等人从中阻挠,武帝最终都没能用我。我一腔忠心,壮年立功之心魄,最终归于流水啊!”

听到此处,在座的傅祗和潘岳相互对视了一下。当时,二人在朝廷做郎官,都在现场。树机能叛逆消息到达朝廷后,见武帝有意任用刘渊和他的匈奴兵去平叛,傅咸立刻警醒说:“刘渊若能平凉州,斩树机能,恐怕凉州才会潜伏大乱的根苗。蛟龙得云雨,非复池中物,刘渊何等人物,万毋轻任!”而再早阻挠武帝派刘渊率兵前往平灭吴国的,不是别人,正是杨骏亲弟杨珧。他曾苦口婆心地进劝武帝说:“臣观刘渊之才,确实当今无二!陛下若轻其众,把他羁縻在京城豢养,他肯定无所施展,不足以成事;若授予威权,给他统领重兵,平吴之后,此人再难控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令刘渊率其本部匈奴兵纵横天下,乃心腹大患,臣窃为陛下寒心!”

所以,最早谏劝武帝不用刘渊的人当中,除了傅咸,还一定要算上杨珧。

杨骏皱皱眉,直视刘渊,实话实说道:“当初坏卿好事者,还有家弟杨珧……”

刘渊闻言,并无惶恐,他躬身正色道:“傅咸小人,嫉贤妒能,但杨太仆乃出于为国的忠心,我内心一直敬重无比!”

为了岔开话头,刘渊眼含泪光,语气沉痛地继续讲述他才不见用的往事:

“太康八年,王弥从洛阳东归,我与石崇等人在九曲之滨为王弥饯行。思及我数年来一直报国心切,始终不为朝廷所用,我饮酒三斛,慷慨唏嘘,纵酒长啸。不料,恰巧齐王司马攸也在附近饯客,他亲自骑马来探视。看到我的行为举止后,他立刻飞马去到宫内禀告武帝,说:‘陛下如果不除掉刘渊,臣恐并州日后必有大乱。’恰有王浑在宫内禀事,这位恩公一席话,救我一命,他向武帝说:‘刘渊乃忠厚之人,我王浑以身家性命担保他没有谋逆之心。何况,大晋立国日浅,正要怀远以德,对内迁胡族示好怀柔,绝对不能仅凭无萌之疑就杀掉匈奴派来的质子!’武帝深以为然……至今思之,我刘渊犹自凛凛含惧,倘若如今齐王在位为帝,我肯定也活不了……”

听得刘渊谈起武帝的同母弟齐王,连杨骏都觉得这是一个在晋朝内外都是忌讳的话题。

众人默然。

刘渊说得兴起,大有沉浸其中之意,继续陈说抱怨:“王浑、李肇二位大人,以乡曲见知,迭相把我推荐给武帝。岂料谗言因之而起,差点害了我的家族性命。其实,我刘元海本无建功立业的志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安享大晋的太平,平安终老,死于洛阳府邸的床箦之上啊……”

言至此,刘渊唏嘘流涕,哀从中来。

他假惺惺作态拭泪之时,眼睛的余光忽然看到对面傅祗和潘岳坐榻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刘渊定睛细看,发现来人三十多岁,白面书生的样子,凤眼细眉,正手捋髭须,冷眼观瞧自己的表演。

来人不是陌生人,乃新被任命为太子洗马的江统。

刘渊心中一惊,收泪而止。他直起上身,于座中拱手问讯:“江大人,好久不见。”

江统原为朝廷的郎官,与杨家有通家之好。从派系上讲,他应该算是杨骏一派,故而被杨骏任命为东宫官员,派去辅佐新太子司马遹。

太子洗马,这个官职不大,刘渊对此并不忌惮。他内心生出凛惧,是因为这个江统乃大晋朝少有的、深谋远虑的臣子。

在武帝一朝,江统就一直呼吁朝廷把并州等地的内迁胡人再迁徙于塞外,曾写过一封《徙戎论》,专门论及此事。

江统与杨骏关系密切,所以可以不待通报就直接登堂入室。

“应元,正有事找你商议,来人,拿榻来。”杨骏看见江统,脸上露出笑意,没有摆丝毫太尉的架子,唤他就座。

刘渊、刘宣与子侄见江统来,互相递了递眼色,起身告辞。“太尉公有官事要忙,吾等不敢打搅。”

杨骏微笑送客。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望着刘渊的背影喊道:“元海,礼物我都收下。不过,那几个匈奴婢女还在中庭,你还是领回去吧。我府内侍女众多,难以收留……”

刘渊哈哈一笑,边往外走边高声说:“请太尉尝尝鲜,那几个婢女,乃并州鲜卑,肤清味香,乃我前日派子侄们从边地军人手中购得,专门送来以孝敬太尉……”

刘渊等人的背影,消失在厅门之外。

江统坐定,拱手一揖,正色道:“王君夫、王武子、石季伦等人,更相夸尚斗富,舆服鼎俎之盛,比夸帝室。这些人布金埒之泉,粉珊瑚之树,可谓穷奢极欲!如此奢靡之行,皆效仿胡地商贸的豪阔放纵。其中,恰恰是刘渊这等胡人,推波助澜。他们在匈奴五部巧取豪夺,千里辗转,运馈京都大臣,毁风损俗,使得我们许多大臣贪渎成风,由倡节俭变为尚豪奢,其心可诛啊!”

杨骏面有尴尬之色:“应元,我绝非贪图此辈匈奴馈赠,之所以受其财物,无非以图安定其心,抚慰并州诸部……”

江统是个直性子,不顾傅祗和潘岳在场,直言对杨骏道:

“刘渊此辈,先世乃夷狄巨寇,怪气贪婪,凶悍不仁,对中国弱则畏服,强则侵叛,累为大患。后汉时期的马援、魏武帝曹操,陆续开始把此辈穷途末路的夷狄迁移于关中,乃权宜之计,势必给后世留下诸多弊害。关中之地,土沃物丰,殷实富足,历代帝王常凭借险关要地为都为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刘渊等人,戎狄志态,势必不与我中华同心。后汉时期,朝廷都是乘这些戎狄部族衰敝的机会,才能迁徙这么多戎狄之人于关中。多年以来,汉族士庶侮其轻弱,不免欺凌。诸部胡人一直挟怨恨之气,毒入骨髓。世易时移,匈奴等部如今繁衍众盛,以其贪悍之性,必怀愤怒之情。倘若我们中原内地有稍许动荡,此辈必定会伺隙乘便,叛乱纷起,所向横逆!”

听得此言,傅祗、潘岳不停点头。

杨骏沉吟不语。

江统依旧滔滔不绝:“朝廷应该凭借今时今日兵威方盛之时,把北地、京兆等地的匈奴、羌、氐各族,迁移至其原来居住的旧地,让他们各回部落,返归旧土。如此,则戎狄与我们晋人不再杂居,纷扰仇恨,自然消除……日后,戎狄纵有叛逆横暴之心,陡起事端,欲图侵袭,但从路途上讲,那时他们已经距离中原遥远,山河隔阂,即使这些人能纵兵走马,也就寇暴劫掠一时,为害不会太广……刘渊之辈,包括并州等地氐、羌等族胡人,纵然他们天性骁勇,弓马娴熟,但我们大晋一统天下后,这些部族纷离内斗,势穷道尽,对我大晋怀有危惧畏怖之心。凭借大晋此时的兵威强力,我们完全可以让他们乖乖上路,退出关中大地。如此,才能免除日后长久的祸患啊。太尉,如果朝廷惮暂举之小劳,忘永逸之弘策,恐怕会使得这些累世之寇,成为我们大晋子孙后代的最大祸患!”

杨骏首肯之余,长叹一声:“应元,卿之所言,出于肺腑,非常有理。但是,方今朝内,纷繁多事,司马氏宗人中,有不少人对帝座内怀觊觎之心,诸朝臣呢,各自心怀鬼胎,我天天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考虑刘元海等部胡人呢。待我们收拾了朝内的局面,再想绥靖边地的事情吧。如今,安抚匈奴、鲜卑诸部,能保证他们不添乱,已是万幸……”

刘渊与刘和、刘曜、刘聪、刘宣四人出得杨骏府邸之后,纷纷踩着单镫飞身上马。他们先前脸上毕恭毕敬的表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特别是刘渊,腮边咬肌乱滚。

鹅毛般的大雪扑在诸人脸上,让人心神一振。

“我和士则老伯、刘曜先回匈奴五部,你们兄弟二人在洛阳万事小心,为我耐心观察形势,但凡有事,速速报予我知!”刘渊用匈奴语说。

兴建于曹魏时代的门楼,百数年的积尘银光闪闪。岁月的磨蚀,使得它宏伟的气势更加不凡。

大雪纷飞的景色中,西北方向的天空开了一道缝隙。阳光照射下来,倏然闪过一道光芒,如同一团跃跃蹿动、瑰丽无比的烈火,颤颤悠悠地使得飞檐波动起来。霎时间,片片菱形的瓦当显得清澈透明起来,为这金碧辉煌的宅邸平添了一种忽明忽暗的、变化多端的诡秘气息。

诸人仰望,只见天空逐渐呈现出苍白的颜色,巍峨的门楼在它的压力下好像要微微下陷。围绕着高大院墙飞翔的乌鸦的叫声,更衬托出大宅的寂静,似乎还更拔高了门楼的高度,具有某种难以言传的意味。

刘渊兜转马头,仰头望了望高大险峻的杨骏府邸门楼,脸上掩饰不住轻蔑。

“杨骏此人,智陋才浅,不懂阴阳术数。这座府第,乃是那位被司马懿诛杀三族的曹爽故宅,居住于此,祸生不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