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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景穆之死(一)

第十四章 景穆之死(一)

书名:南北英雄志·文明皇后作者名:梅毅本章字数:4502更新时间:2024-12-27 18:39:43

傍晚,坤德六合殿内,大概是因心情长久郁闷,赫连皇后那双细细长长、眼梢上翘的蓝眼睛,似乎更加深沉了。她澄蓝颜色的眼珠没变,但平日里总是显得疲惫倦怠;而每当她瞪大眼睛直视某人,又会让对方感到似被一道灼人的闪电照射着。

对于冯婉华而言,她对赫连皇后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那双漂亮又奇特的蓝眼睛了。当然,赫连皇后那头如波浪般起伏的栗色秀发也让冯婉华过目难忘,即使被头饰压住,还是很令她感到奇异。

平日里赫连皇后如此美丽的面庞上很少出现欢愉的表情,不过如今见到了冯婉华,她目光中满含温情、笑吟吟的样子,使得她的面孔一下子生动起来,显得非常亲切可爱。

赫连皇后微笑着说:“婉华,能够让陛下亲自指婚给拓跋氏皇子的,你还是第一个啊。”

冯婉华娇羞地低下了头。冯昭仪满脸都是笑意,也说:“是啊婉华,你还不过来谢过皇后!如果没有她把你从掖庭的染坊里面带出来,送到我这里,你就没有今天!”

冯婉华跪下,向赫连皇后行三拜大礼。赫连皇后起身,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冯昭仪对赫连皇后说:“皇后姐姐,我们心里对您千恩万谢!当初婉华以犯官家属身份来京,我就算身为昭仪,也不敢冒犯忌讳将自己的亲侄女从掖庭领出来,更不敢让她待在昭仪宫,还是您……”

赫连皇后莞尔一笑,打断了她的话:“昭仪妹妹,我们都是亡国皇族的后人,就应该同病相怜,只有互相帮助,我们才能在这宫墙之内活下去。高阳王是太子之子,日后按理说也应该是太子。如果一切不出意外,婉华,他日你便会是太子妃。”

冯婉华小声道:“奴婢不敢多想。奴婢情愿在姑母这里待着,伺候姑母一辈子。”

冯昭仪笑了,看着自己这个争气的侄女,她脸上满是怜爱:“当初让你去给高阳王当伴读,我还真没多想,只道你日后能混上个媵妾的身份就很好了,谁料想你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够让陛下亲自指配你为王妃!你可千万别说要伺候我一辈子,我没有这福气啊。”

赫连皇后也笑着点头:“凡事我们要往好里想……唉,说到这个,陛下自南征返京之后,脾气越发暴躁,外间总有传言说陛下对太子殿下起了疑心。”

冯昭仪听她如此说,脸色也有些黯淡:“我也听说了一些传言。天家无骨肉,父子兄弟之间总是难免猜防倾轧,想一想皇后您的大夏国诸兄以及我们燕国兄弟父子之间的争斗、杀戮,都太让人寒心了。”

赫连皇后:“这宫内的关系太复杂,有时候想一想我都脑仁疼。日后陛下升了天,太子殿下当了皇帝,高阳王肯定会被立为太子,他的生母也肯定会被赐死。若真是那样,高阳王身边那个乳母常氏就得意了。”

对于赫连皇后的话,冯昭仪没敢接。当今皇帝现在活得好好的,正在盛壮之年,赫连皇后竟然就已言及他“升天”之后的事情。不仅如此,她还想到了高阳王被立为太子之后常氏将上位之事,确实让人匪夷所思。

再之后,皇后与冯昭仪又聊谈了些什么,冯婉华就记不太清了。少女时代突如其来的爱使她忽然变得有些傻气,无暇去多想什么,她还沉浸在被皇帝指配为王妃的兴奋之中,懵懂的爱情还在不停地搅动着她那颗翻腾颠动的心。

然而,懵懂之中,她仍然感到了某种莫名的痛楚。她开始在心底对未来充满憧憬,同时,却又总是莫名其妙地提心吊胆起来。

午后,太极殿内,拓跋晃穿着宽袍大袖的儒服,入殿向拓跋焘行礼。

拓跋焘皱了皱眉。一些鲜卑勋贵和宗室也低声交谈着什么,似乎是对拓跋晃所穿的儒服表示不满和不屑。

拓跋晃没有察觉父皇的不快,兀自侃侃而言:“陛下,儿臣以为如今国家之急务是富国强兵。而富国之法不外乎以下几点:命令有司详细巡察畿内之民的数量和当前生活状况,无牛之家借人牛以耕种的,凡种田二十二亩,耘锄七亩以偿付牛力;那些贫穷百姓和家里没有成年劳动力的无牛之家,凡借牛种田七亩,耘锄二亩以偿付牛力。另还须详细列明家庭情况和耕牛口数,对于各家所种明立簿目,在地首标题种田人家的姓名,以此来判定这一户人家每年的收成。同时,为了劝民勤加耕种,官府还应在各地禁止饮酒、杂戏以及放弃种田而去倒买倒卖的行为。如果这些都能执行到位,农户贫困破产者定能大大减少,国家的耕地收成定能大大增加!恰如《周书》所言:‘任农以耕事,贡九谷;任圃以树事,贡草木;任工以余材,贡器物;任商以市事,贡货贿;任牧以畜事,贡鸟兽;任嫔以女事,贡布帛;任衡以山事,贡其材;任虞以泽事,贡其物。’”

拓跋焘强忍怒气,对拓跋晃说:“朕继位以来,以战养国,开拓四海,财源广进,现在我们大魏应该不像你想象的那样贫弱吧!”

拓跋晃:“如今大魏境内财富不少,但皆为先前陛下征战所得。而时下周边小国皆灭,北柔然、南宋国又难以在短时间内击灭。如此境况下,我们大魏必须开拓财源,鼓励农耕,才能增加赋税,以充军国之用!”

拓跋焘沉默半晌,对宗爱说:“宗爱,你上午还给朕看过有人告太子手下营私舞弊、吞占田地的事情,当着太子的面,你可以说给他听听。”

拓跋焘如此当廷指名道姓,宗爱却摆出来一副耿耿忠心的样子,没有丝毫尴尬,道:“天地无私,故能覆载上下;王者无私,故能容养万物。殿下是我们大魏的国之储君,万方臣僚百姓都将您当榜样来敬戴,可是您的手下却在京畿地区大肆营立私田,畜养鸡犬,而后拿着这些东西到市场上贩卖,与民争利!如今,四方远近都对太子您有谤声流布,事实不可追掩。天下者,诚为陛下之天下,也是殿下之天下!天子、太子富有四海,何求而无,您又何必蝇营狗苟,和市肆内的贩夫贩妇争夺这样的尺寸之利呢?如今东宫官员中贪利小人不少,名义上是为国求财,实则是为满足一己之私!长此以往,臣恐国家有颠覆之祸!希望殿下您能够斥去佞邪,亲近忠良,将所占田园分给贫下百姓,贩卖之物收散归官。如此,则美誉日至,谤议可除!”

拓跋晃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宗爱这冠冕堂皇的一席话听得他目瞪口呆。他脸色发白,对皇帝解释道:“儿臣之本意一直是鼓励农家开垦耕地,发展生产,以充国用!如今京畿地少民多的原因,主要还是皇家苑囿太多太广,才使得不少农户无田可种啊!宗大人说臣手下圈占土地,与民争利,不知消息从何而来?”

拓跋焘冷冷地说:“如此说来,倒是朕罪大恶极了,为了一己田猎之私,侵占农户土地?”

拓跋晃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拓跋焘冷笑一声,说:“你也不要太着急,等你自己登基之后,大可以把皇家苑囿分给农户百姓,收买人心!”

说着,他忽然起身,转身离开了御座。

太极殿偏殿内,午后,拓跋焘和宗爱相对而坐,案子上面放着酒具和菜肴,几个宫婢和小宦者在旁边躬身伺候着。

宗爱眉飞色舞,讲故事一样对拓跋焘说:“刘劭是南朝皇帝刘车儿的长子,皇后所生。此人出生三日,刘车儿去看视,当时他头上的帽子原本系得很牢固,却忽然无故自落,坠于刘劭身边。刘车儿当时就心惊不已。”

拓跋焘若有所思:“据说这个刘劭长得不错。”

宗爱:“据说此人美须眉,大眼方口,身高七尺四寸,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拓跋焘:“刘劭为什么弑父?”

宗爱:“陛下,这真是说来话长,待老奴为陛下从容道来。刘劭的姐姐是宋国的东阳公主,她有个名叫王鹦鹉的侍婢,认识一个名叫严道育的女巫师。公主见后很喜欢这个巫师,原本公主和太子刘劭平时关系不错,两人便一起观看严道育表演。眼看严道育举手之间,一道流光进入衣箱,命人过去打开,竟惊见两颗圆青可爱的珠子在箱子里面闪闪发光!”

拓跋焘:“这不是西域幻术吗,有什么稀奇。”

宗爱:“陛下圣明!但这种小小西域幻术,在南朝宋国却很少有人知道。东阳公主和太子刘劭大为信服,认为那个巫师真有异术。刘车儿还有个儿子,即始兴王刘浚。这个人与刘劭不是同母所生,但与刘劭相交甚密。几人混在一起昼夜求神,还雕刻代表刘车儿的玉像,埋在南朝宫廷的含章殿前,暗中诅咒刘车儿快死,太子刘劭好快点继位……”

听闻宗爱一口一个“太子”,拓跋焘不禁皱眉不悦。

宗爱仍未停下:“东阳公主有个奴仆,名叫陈天兴,暗中与王鹦鹉淫通。不久东阳公主得急病死了,作为侍婢的王鹦鹉本应该出嫁的,岂料这个侍婢想得挺多,害怕自己与家奴私通的事情会泄露出去,就派人送信给太子刘劭,让他找人杀掉陈天兴。不久,陈天兴果然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杀,而与他一起埋刘车儿玉像施行诅咒的,还有一个东阳公主府内的小黄门,名叫庆国。这个庆国认为自己也定要被灭口,就暗中向刘车儿告发了这些事情。那刘车儿又惊又叹,马上派人搜查王鹦鹉家,果然获得太子刘劭、始兴王刘浚和巫师严道育等人诅咒他的往来书信等罪证。”

拓跋焘浓眉紧皱:“那还不一下子把这些人统统抓起来?!”

宗爱:“还真慢了一步。那时严道育已剃发乔装成尼姑,先藏在太子东宫,后来又被始兴王刘浚带着前往京口。刘浚这个小王爷的养母是刘车儿宠爱的潘淑妃,而太子刘劭的生母早先因潘淑妃受宠而活活气死了。原本刘劭是深恨潘淑妃和始兴王的,但那刘浚怕太子日后登基要杀自己,一直对太子曲意逢迎,渐渐地,这两个人倒成了莫逆之交。”

拓跋焘:“这个刘车儿命真苦,竟然养出来两个逆子!”

宗爱:“刘车儿知道始兴王藏匿严道育之事后,先召刘浚严加责问。刘浚还真没把太子刘劭供出来,只是自己在殿上谢罪。而刘车儿呢,还真心软,竟然当时就把这个逆子给放了。潘淑妃很爱自己的这个养子,回宫抱抚着刘浚,哭着说:‘你们诅咒皇上的事情已经败露,我还以为你会悔改,怎么又要藏匿严道育呢?给我毒药,让我喝了吧,我不忍心看见你身败命死的那一天!’”

拓跋焘看宗爱说得绘声绘色,问:“宋国皇宫里的这么多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宗爱:“陛下,咱们在南朝宋国派有眼线啊!那个小王爷刘浚拂袖而去,临行前还恶狠狠地对潘淑妃说:‘天下之事不久就会水落石出,我肯定不会连累你的!’”

拓跋焘:“我听到现在,仍是不明白,那刘车儿为什么不立即派人逮捕刘劭?”

宗爱:“说这宋国皇帝刘车儿行动慢吧,也不尽然。他总觉得太子刘劭就在京城之内,跑也跑不到哪里去!秘密审问始兴王刘浚之后,他当晚就和尚书仆射徐湛之密谋,准备废掉太子,赐死始兴王。然而如此国家大事,潘淑妃过来探听消息,他竟然全都讲给了潘淑妃听……”

听到这里,拓跋焘发出几声冷笑:“谋及妇人,不死也难!”

宗爱:“陛下您圣明!那潘淑妃爱子心切,从刘车儿那里一出去,立刻就秘密派宦者通知了始兴王刘浚。刘浚得信,马上就派人驰报了太子刘劭。”

拓跋焘听到此处,逐渐丧失了猎奇的兴趣,靠在凭几上开始饮酒。然而宗爱依旧绘声绘色:“那太子刘劭没敢耽误,连夜起兵。他将一件朱衣披在甲胄之上,乘画轮车从万春门入宫。本来,按照南朝宋国的皇宫规矩,太子卫队是不能入宫门的,但当时刘劭对禁卫军称自己受诏入宫有急事,您想,宫内的门卫哪里敢阻拦太子啊,就任凭他的卫队进了宫……”

拓跋焘感到非常奇怪:“刘劭能把整个卫队都带入宫?”

宗爱:“当然带不进去。他只带了数十人而已,但这些人就足够了。跟随太子刘劭进宫的心腹中有个叫张超之的,是个绝对听从他的亡命徒。这些人进入禁城,拔刀直扑内殿。刘车儿一整宿都在和大臣徐湛之合计废太子的事情,当时蜡烛都还未熄灭。”

拓跋焘又问:“那宫内值班的卫兵呢?”

宗爱:“南朝本来在宫内值班的卫兵就不多,当时都在禁兵厢房中熟睡未醒。那刘车儿抬头,便忽然看见张超之提刀冲入,本能地举起座凳自卫。张超之那厮也是胆大,快刀砍下,把刘车儿的五指都一刀砍落,随即就横刀断头,将刘车儿弑于室内!”

拓跋焘面露惋惜之意:“这个刘义隆,死时比朕现在大不了几岁,也就四十六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