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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崔氏惨祸(一)

第十二章 崔氏惨祸(一)

书名:南北英雄志·文明皇后作者名:梅毅本章字数:4146更新时间:2024-12-27 18:39:43

万寿宫内,太子拓跋晃和中书侍郎高允脸上都满是无限忧虑的神色。拓跋晃近日一直心神不安,眼皮略显浮肿。

“听说最近宗爱日夜向陛下进言,说崔司徒与我结党营私。陛下盛怒,天威一发,祸不可测啊。唉,往昔皇太祖道武帝对司徒的父亲崔宏言听计从,遵行黄老之法,反对一切奢侈浮华,力图保持我鲜卑朴实纯诚之风。如果没有崔宏,我大魏开国规模肯定不行的啊。”

高允:“崔宏大人协助皇太祖道武帝促成了从黄老名法向礼法的转变,实际上削弱了鲜卑部族间的分离趋势,使得太祖大柄在握,国力日强。虽然如此,太祖不久还是废除了汉人圜丘祭天的仪式,改用鲜卑原有的四月西郊祭天,可见当时儒化是多么艰难。”

拓跋晃叹息:“皇祖明元帝以崔浩为师傅,抚合内外,礼法结合,礼爱儒生,确实是一时之盛事。仿效汉人的皇权继承,皇祖当时令陛下以太子之位行监国之职,这才使得大魏继承权明晰,保持了大魏父子天下的稳定。当今朝廷的太学、中书省、秘书省以及几乎所有律令,皆由崔司徒一人推动。如此大功,陛下竟然完全弃之不念,确实太让人感到惊奇。”

高允:“其实,陛下对崔司徒曾经信任非常。太平真君五年,陛下下诏弹压沙门,在全国范围内大肆废佛,改信道教,皆为崔司徒一言所致!”

拓跋晃摇头,痛心疾首:“是啊,崔司徒结识道士寇谦之之后,受其影响信奉道教。深知陛下痛恨羯胡,崔司徒便劝陛下说佛乃羯胡之神,使得陛下一怒而废佛。”

高允:“当时大魏境内的僧侣确实太多,不符合陛下全民皆兵的理念。特别是当时又有卢水胡人盖吴在杏城聚众十万造反,致使陛下亲自率兵前去镇压。陛下到达长安,在一所寺院内发现兵器,更怀疑沙门与盖吴通谋,大为震怒,立刻下令诛杀全寺僧众。崔司徒正是在当时的时机下,劝陛下进一步灭佛的。”

拓跋晃面露惋惜之色:“幸亏我当时监国秉政,又笃信佛法,再三上表,劝阻陛下缓行灭佛之策。虽然言不见纳,但废佛诏书毕竟得以缓宣,远近沙门闻讯逃匿获免不少,佛像、经论也多得密藏。否则的话,还不知有多少沙门会被杀啊。”

高允:“从昔日的言听计从,到今天弹指可杀,陛下喜怒转换太快!我总觉得,此次皇帝陛下急欲杀戮崔浩,肯定还有更深刻的原因。”

拓跋晃更加忧形于色,低首思之,回答说:“当然,见司徒与我交好,宗爱等人日夜在陛下面前谗毁我,又说崔浩等汉官结成朋党,特别是陛下南征归来时宗爱假传我的命令关闭城门拒绝陛下入城,令我百口难辩……”

正当拓跋晃和高允二人计议之时,太极殿内,拓跋焘也在与人谈话。他端坐御座,距离他很近的地方围坐着四个脑袋上梳辫发、身着鲜明鲜卑式服饰的拓跋氏宗亲和鲜卑勋贵。这四个人,正是长乐王拓跋寿乐、建宁王拓跋崇、永昌王拓跋仁,以及帝舅杜元宝。拓跋寿乐是个白胡子老头儿,拓跋崇满脸凶相,拓跋仁器宇轩昂,杜元宝则长着一个巨大的酒糟红鼻子。

拓跋寿乐大声直言:“陛下,崔浩所谓的‘齐整人伦’,表面上是说要用儒家观念来规范我们大魏官员的德行,其实是想从根本上改变我们大魏的选官制度;而他所谓的‘分明姓族’,表面看是要注重门第高低,区分士庶,其实是要恢复魏晋时期华族那些大门阀的特权。如果按照崔浩的选士标准,我们鲜卑勋贵没几个人有儒学修养的,都当不成大官。这样下去,大魏的天下慢慢就不再是陛下的天下,也就不是我们的天下了!”

拓跋崇附言道:“崔浩是华族,此贼心存南朝!陛下您想一想,只要我们北伐,他都全力支持,唯恐我们出兵不多,杀伐不大。但无论是皇祖还是陛下您,只要想去南征,他每次都拼命阻止,甚至先前宋国皇帝刘裕病死,我们想趁机攻取洛阳、虎牢、滑台等地,他竟然还说我们是因丧伐人,不一定能够战胜对方,其心可诛!”

听闻此言,拓跋仁也附和说:“我们大魏一直有分部制和诸部鲜卑大人参政的传统,我们这些人,陛下,可是大魏的柱石啊!现如今崔浩选用大量和他有姻亲关系的人进入尚书省、中书省,哪里还有我们这些鲜卑勋臣说话的机会,朝政都由他们把持了啊。照这样发展下去,大魏将不国!”

帝舅杜元宝虽是汉人出身,但已经完全鲜卑化,此时也做披肝沥胆状:“崔浩此辈乃北方晋人余孽,陛下不可轻信!”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停言说,拓跋焘不停点头,目光望向殿外,若有所思。

平城城南的刑场上,大批军士侍立,正在准备行刑。距离刑场不远有个集市广场,广场上到处是民众交易所用的牛车,不少卸下来的车辕朝天竖着。时值正午,市场上熙熙攘攘,闹声连天,吆喝叫卖声和牲畜的鸣叫声不绝于耳。菜农摆起长长的摊子叫卖青菜,一个屠夫的屠案被一群孩子围了个密实,孩子们瞪大眼睛,看着屠夫割宰肥猪。四围还有不少卸了货的骆驼,嘴里冒着白沫,边咀嚼反刍的草料,边傲然环视着广场上的各色人群。

崔浩和他的宗族几百人都被囚于木笼之内,有数十名鲜卑兵士在刑台上嗷嗷大叫,笑骂着往他们脑袋上小便,看到拓跋晃和他手下几个属官匆匆驾马而来,方才有所收敛。

拓跋晃下马,即刻命令看守囚车的军官:“速用清水为崔司徒沐浴!我将到陛下面前为崔司徒请命。”

监斩官施礼,低声对拓跋晃说:“太子殿下,我等先前已得陛下诏旨,午时三刻一到,立刻行刑。如果太子想救犯官,希望您尽快得到陛下新诏。”

此时的崔浩,形容枯槁。如此古稀年纪,经过几日的折磨,他瘦得只剩一把皮包骨。身处土穴之中,木笼之内,他那张如泥壁风化般皲裂的脸上完全没有表情,表明他已心如死灰。他周身都是污秽,却恍若无感,因为这些痛苦都不及被皇帝抛弃来得强烈。

太极殿内,拓跋焘依旧一脸怒气。宗爱大声说道:“今日皇帝升殿与众大臣议事,商讨逆贼崔浩之罪,明正典刑!”

拓跋晃即刻跪奏:“崔浩才艺通博,究览天人,政事筹策,无与伦比,诚为我大魏之张良也。崔家两代侍奉我大魏三代帝王,皇太祖道武帝、皇祖明元帝皆对崔氏父子言听计从,宠遇隆厚。况崔浩谋略盖世,威未震主,望陛下思其旧功,全其门户,以免使后人有鸟尽弓藏之讥!斯人而遭斯酷,不亦悲夫!”

拓跋焘一言不发,宗爱身为一个宦者,竟然立刻就高声说道:“崔浩操持权柄,越局侵官,有紊纲纪。他主修国史,却谩诋皇宗,妄为邪说,竟然声称我大魏拓跋氏之祖本源自汉朝叛将李陵,种种邪言妄语闻之令人发指,诚为大逆不道!”

拓跋晃腮边咬肌滚动,他也不看宗爱,依旧向拓跋焘奏禀道:“崔浩多年忠心耿耿,为大魏齐整人伦,分明姓族,在朝中朝外树立道德观念和秩序原则,抑制鲜卑勋贵的跋扈不臣,完全是为大魏皇威考虑,没有任何私心邪念。怪只怪崔浩近期争强好胜,没有明哲保身和功成身退之道……”

听闻此言,拓跋焘暴怒而起:“崔浩争强好胜?他和谁争强好胜?!”

原本宗爱听到拓跋晃说崔浩“争强好胜”,知道太子这是在变相指斥自己,心中一惊,然而乍然又见皇帝对太子当面指斥,心中暗喜不已。他面露凶光,继续反驳太子的求情:“崔浩乃华族,心存华夏,多年来一直处心积虑,不断与南朝密谋。其一,神瑞二年,明元帝想迁都邺城,崔浩力止,便是不想让我们鲜卑大魏入居中华旧地;其二,刘裕攻伐秦国,明元帝想出兵,崔浩竭力劝止,便也是出于偏袒南朝军队的‘私心’;其三,明元帝和当今圣上北伐夷狄,崔浩无不全力支持,一旦陛下有南征之意,崔浩却总是反对,其本意依旧是帮助南朝;其四,陛下先前攻伐赫连夏国,连天风雨,士卒饥渴,崔浩力劝猛攻,至今思之令人后怕,他当时就是希望大魏大败!幸亏祖宗保佑,陛下神武,我们大魏军队在危难之际总能反败为胜;其五,陛下当年准备攻伐沮渠氏凉国,崔浩引用《汉书》说当地一直水草茂盛,仔细思之,如今距离汉朝已经过去多少年,水道不可能不改,兼之凉国路途遥远,军资耗费巨大,胜败不定……追根溯源,崔浩真是恶毒至极,其原意就是希望我大魏在进军途中兵败,他好有机会联系南朝宋国以倾覆我大魏!”

宗爱阉人阴毒,句句诛心,说得拓跋焘也须髯戟立,怒不可遏。拓跋晃听他如此栽赃陷害,气得冷笑:“如此说来,当今陛下生母是华族,我们大魏皇祖明元帝立陛下为储君,当时崔浩力赞,便就是希望我们大魏皇帝是‘华种’,日后才对华族有利不成?!”

拓跋晃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骇然,宗爱一时间也语塞。

拓跋焘勃然大怒,使劲一拍桌案,怒喝道:“崔浩包藏祸心,必须诛杀以定天下。太子毋多言!近日朕南返归京,据说他有辅佐你提前登基之意。如果你想回护崔浩,等你登基后,再替他平反不迟!”

听父皇如此说,拓跋晃只能噤声。

太武帝晚年征伐四克,却在对宋国的攻伐中大败而归,加之酗酒成性,自此性情刚愎多虐,喜怒无常。内廷之内又有宗爱从中离间,是以他多数时间都是丧心病狂的状态,往往令人骇之不敢言。

拓跋焘愤恨地说:“别的不讲,就讲崔浩在国史中诋毁先帝之事!”

宗爱顿时来了精神:“陛下明察!崔浩特别对太祖道武帝极尽污蔑,几处记载太祖屠城之事,意在对外宣扬太祖的严刑峻法,国史中还详细描写了登国十年太祖坑杀五万燕军的事情……”

说着,宗爱拿起卷牍念道:“帝服寒食散,药数动发。灾变屡见,帝忧懑不安,或数日不食,或不寝达旦。帝归咎臣下,喜怒乖常,谓百僚左右不可信,虑如天文之占,或有肘腋之虞。追思既往成败得失,终日竟夜独语不止,若旁有鬼物对扬者。朝臣至前,追其旧恶,皆见杀害,其余或以颜色变动,或以喘息不调,或以行步乖节,或以言辞失措,帝皆以为怀恶在心,变见于外,乃手自殴击,死者皆陈天安殿前。于是,朝野人情,各怀危惧……”

宗爱朗读未竟,拓跋焘高声喝止:“够了!崔浩在国史中如此污蔑太祖,大不可忍!”

宗爱躬身行礼,心中暗喜。

其实,拓跋焘本人就一直服用寒食散,所以对此记载更加敏感,以至于怀恨在心。他接过宗爱呈上的卷牍,仔细看了看,发话道:“传朕诏旨,尽诛崔浩全族,族诛与崔浩有姻亲关系的范阳卢氏、河东柳氏以及太原郭氏!”

宗爱:“陛下,崔浩手下党羽甚多,应该尽数诛杀,以申正法!”

拓跋焘点点头:“嗯,据说中书侍郎高允是秽史的副撰,同诛无异!一切崔浩的同党以及参与修史之人皆诛五族!”

拓跋晃大惊,不顾一切地跪地极谏:“中书侍郎高允自儿臣孩提时期即为东宫师傅,儿臣与高允相处多年,此人一向小心谨慎,他虽然与崔浩同修国史,但他官位微贱,只能听命于崔浩。儿臣请求陛下饶他性命!高允现在正在中书省值班,务请陛下找他来亲自审问!”

拓跋焘冷笑道:“也好,让这些人死也死个明白!”

内臣传旨,高允很快在卫士夹逼之下被押到太极殿内。然而他不卑不亢,入殿之后依礼向拓跋焘行礼。

拓跋焘仔细打量了他一番,问:“国史是崔浩主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