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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不许名将见白头(一)

第三十二章 不许名将见白头(一)

书名:南北英雄志·冯小怜作者名:梅毅本章字数:4116更新时间:2024-05-25 15:12:20

当今皇帝继位后,以宗室之亲尊,我得加太尉衔。

远离京城是非之地,我稍感心安。经历文宣帝、孝昭帝、武成帝,我能不死,一靠宗室之亲,二靠在外统兵打仗,三靠自己悠游事外。

身为文襄帝高澄的儿子,活到如今,我自叹不易。

遥观邺城,大事频出。先是皇帝亲弟琅邪王杀和士开,后是琅邪王被杀,继而大将军斛律光被族诛。群臣钩心斗角,各种势力殊死角逐,俨若战场。虽然置身事外,作为宗亲,我仍然忧心忡忡。

不久前,朝廷内斗加剧,重臣崔季舒、封孝琰等人相继被杀。事情起因,乃朝中的国子祭酒张雕。张雕,原本为皇帝在东宫时候的侍读,非常受皇帝敬重。他与皇帝身边得宠的胡人何洪珍相结,声气互通,来往甚密,很快就遭到穆提婆、韩凤的忌恨。何洪珍推荐张雕为侍中后,又加其开府仪同三司,奏度支事。张雕儒士入朝,大为皇帝所委信,常呼为“博士”而不名。而张雕汉儿,自以为出于微贱,致位大臣,此后就一直想立效以报恩。儒生大率如此,掌权之后,为报皇恩,他论议抑扬,无所回避,事事从国家大政考虑,数次切谏,暂停宫掖不急之费,禁约皇帝左右骄纵之臣。所有这一切,最终招致宫内权贵对他恨之入骨。

同时,张雕与朝中的汉臣尚书左丞封孝琰、侍中崔季舒的关系日趋密切。崔季舒乃文宣帝时代重臣,封孝琰乃我大齐重臣、河北高门豪族封隆之的侄子,二人皆是祖珽旧友。这三个人,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韩凤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恰值南朝陈国入寇,寿阳告急。皇帝本人,却要去晋阳游幸。为此,崔季舒与张雕商议:“寿阳被围,大军出拒,信使往还,皇帝应该在邺城坐镇。如果皇帝去晋阳,消息传出,难免会给人以朝廷惊恐北避的印象。我们若不启谏,恐怕人情骇动,对国家不利。”

这两个汉官,自以为忠心耿耿,与从驾文官,联名进谏。但当时贵臣,如赵彦深、唐邕、段孝言等人,都认为崔季舒、张雕是祖珽一党,坚决反对。

众人相争之时,韩凤暗中向皇帝禀奏:“诸汉官联名总署,表面上看是谏阻皇帝游幸并州,其实是想趁乱造反,对这些人,应该全部加以诛戮!否则,汉儿势大,不知道日后会生出什么变端。”

皇帝轻信,连夜召朝廷内在章奏上署名的汉官于含章殿,不分青红皂白,立刻下旨,处决了崔季舒、张雕、封孝琰以及散骑常侍刘逖、黄门侍郎裴泽等人。然后,朝廷下旨重罚,把这些被杀汉官的家属,皆徙北部边境为军奴。直系亲属,妇女配奚胡为女奴,幼男下蚕室阉割,家产全部抄没。

至于与张雕关系不错的皇帝面前的红人何洪珍,见势不妙,根本没有出来施以援手,眼睁睁看着张雕等人被当庭处决。其实,他的这种薄情寡义,也出于如下情由。封孝琰曾经当着何洪珍的面,对祖珽说:“君是衣冠士人,理应在朝廷执掌大权,不似走狗幸臣辈,全仗恃技艺、谄媚取宠。”何洪珍闻言,以为是嘲讽他,深以为恨。所以,当他看张雕与封孝琰等人搞在一起,顿改前意,故而朝廷拘审,他不为张雕发一言以救。

处理了这些汉官后,皇帝率领众宠臣,前往晋阳游幸。

这个节骨眼上,南安王高思好造反。而我,接到皇帝诏旨,率领军队前去平定叛乱。

高思好,乃上洛王高思宗的弟弟。高思宗这个人,是我祖父神武帝高欢的堂侄,他本性宽和,颇有武干。我二叔文宣帝高洋建立齐国后,他被封为上洛郡王,历位司空、太傅,薨于官。其子高元海,乃我九叔武成帝身边红人,后来遭疏远,被外放为官。由于他的后妻是陆太姬陆令萱的外甥女,新帝继位后,他得在朝中任职,与祖珽共执朝政。二人起初关系密切,高元海多以陆太姬密语告珽。后来,二人闹翻,祖珽就把他先前所语陆太姬的密言告诉给陆太姬。陆太姬大怒,把高元海贬为郑州刺史。

至于高思宗的弟弟、造反的南安王高思好,名虽宗室,其实,他根本与我们高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高思好本姓浩,原是高思宗家人,因其武力绝伦,高思宗养以为弟。对外号称氏兄弟,高思宗其实一直遇之甚薄,只把高思好当成家中僮仆而已。我的父亲文襄帝高澄担任魏国大丞相的时候,特别欣赏高思好的勇猛,委以骑射统领重任。我二叔文宣帝继位立国后,喜欢勇武之士,也看重高思好能征善战,授其为左卫大将军。高思好原名高思孝,天保五年,他随我二叔文宣帝高洋击讨柔然,杀敌无数。文宣帝悦其骁勇,对他说:“你上阵击贼,如鹘入鸦群,宜思好事,就叫高思好吧。”

一路下来,经历我们高家数帝,高思好累迁尚书令、朔州道行台、朔州刺史、开府、南安王。由于他本人尚武,善于抚御,甚得边朔人心。

至于高思好造反的情由,十分简单:皇帝身边宠臣、胡人血统的斫胥光弁奉使至朔州,高思好奉迎招待甚谨。斫骨光弁仗恃朝廷使臣的身份,待之倨傲,勒索钱财,打骂众将,并且当众调戏高思好的妻子。

衔恨在心之余,高思好逆志顿萌,遂举兵造反。

起兵之时,他手下行台郎王行思书写檄文,遍递各州以及朝中官员:

“主上少长深宫,未辨人之情伪,昵近凶狡,疏远忠良。遂使刀锯刑余,贵溢轩阶,商胡丑类,擅权帷幄,剥削生灵,劫掠朝市。暗于听受,专行忍害。幽母深宫,无复人子之礼;皇弟残戮,顿绝孔怀之义。仍纵子立夺马于东门,光弁擎鹰于西市,驳龙得仪同之号,逍遥受郡君之名,犬马班位,荣冠轩冕。人不堪役,思长乱阶。赵郡王(高)睿实曰宗英,社稷惟寄,左丞相斛律明月,世为元辅,威著邻国,无罪无辜,奄见诛殄。孤既忝预皇枝,实蒙殊奖,今便拥率义兵,指除君侧之害。幸悉此怀,无致疑惑。”

见此檄文,词语蔑上无礼,内容却事事是实。

高思好率军行至阳曲,自号大丞相,置百官,直接向晋阳进发。

当时,只有武卫大将赵海在晋阳掌兵,仓促不暇禀奏,乃矫诏发兵抵拒。而晋阳城内的军士,不少人曾在高思好手下打过仗,纷纷扬言:“南安王来,我辈唯须高呼万岁奉迎!”

从邺城准备出发往晋阳的皇帝闻变,急忙派出唐邕、莫多娄敬显、刘桃枝、中领军厍狄士文等人奔驰晋阳救援,又忙遣使人到定阳,下诏派我做统帅。至于皇帝本人,他正准备从邺城出发,勒兵续进。

身为宗室,危难关头,我不得不出头。

立马高岗之上,我看见,在下面干枯的草地上,有大批穿着我们齐国军队服饰的骑兵在打马奔跑。

那些人,紧挤在一起,队形很乱,从北而来,横过大路,沿着盆地的土坡,懒散地往晋阳方向集结。这些人,大概就是高思好的叛军了。

恰值早春时节,阳光如此灿烂,四周却是大片原封未动的、经历了一个冬天都未融化的积雪。我能想象,在积雪下面,大地正在悄悄地解冻。春天的太阳也没有闲着,它在一点一点地吞噬着积雪,潮气荡漾在周围的空气中,使得早上雾气弥漫。

不远处的河上,薄冰咯吱咯吱响着,大块的冰,轰隆轰隆地塌陷下去。草原上的融水开始四处横溢,马蹄踏过,融雪四溅,散发出丰肥的土壤和腐烂的野草气味。

看着下面高思好部队大汗淋漓的战马和懒洋洋的兵士,我心里知道,他们输定了。

这些人,战斗力本来不弱,但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是,皇帝的军队,能这么快就到达晋阳附近。

朔风劲吹,早春的雪野,蓝光反射。我居高临下,眯眼望着下面的叛军,胸中胜算无疑。

令下后,我手下军队的兵士排好队形,骑着马,呐喊着,快步冲下山岗。

我身先士卒,骑马跑在最前面。

山岗上皇帝一方归我指挥的步兵,大概还留有一千多人,他们架起弩机,开始朝平地上的高思好叛军发射弩箭。

箭雨蔽天。叛军纷纷落马。他们中箭着弩的姿势很怪,有的嗷然一声毙命,有的似乎打呵欠一样,懒洋洋地往一边歪去,忽然两手一扬,从马上栽跌下来。

那些摔在地上没有马上咽气的人呜咽着,由于受伤后疼痛难忍,不少人呜呜狂叫。

皇帝的军队,跟随着我,从高岗上一直往下冲杀。我们结成雁形的队形,纵马飞跑起来。

我的一个护兵,在马上高举起一支长槊,上面迎风飘扬着我的帅字旗:兰陵王高!

晋阳附近沟壑纵横。坡直的崖陡,摔死了我手下几十个骑兵。虽然如此,我手下的骑兵没有放慢速度,不断往前冲杀。

兵士们高扬着手中的长槊和大刀,沿路劈砍着叛军。人头纷纷落地,根本来不及取首级。

我命令兵士抓紧追杀叛军,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我纵马跑下第一道沟谷,跳跃过乱蓬蓬的灌木,感觉到身上的甲服被汗水浸透。

不顾干渴,我舔了舔干硬的嘴唇,鞭打身下坐骑,晃动着长长的槊尖,左右冲杀捅刺,亲手杀掉了二十几个叛军。

忽然,我听到雹子似的马蹄声在我背后不远处响起,顿时深切地预感到一种陌生的恐惧。

我猛然拨转马头,看到一个叛军骑兵正从我的左翼斜插过来。他以惊人的速度,向我猛冲过来。同时,他弯弓搭箭,准备朝我发射。

我赶忙低头伏在鞍子上,嗖的一声,我身后一名卫兵应声落马,连吭都未吭一声,栽在地上,死了。

褐色的烟尘飘荡,射箭的叛军兵士大概就近认出了我。他死命拍马,很快地掉头,想快速跑远。

我扬鞭猛追。

毕竟我的马好,很快就追上了他。

看着距离越来越近,我瞄准目标,猛地甩手,把长槊向那个叛军兵士的后背掷了过去。

槊尖穿透了叛军兵士的两当甲,着着实实刺进他的体内。

那个叛军兵士疯狂地喊叫了一声,摇揺晃晃,没有即时栽落。

我从刀鞘里拔出刀,飞快地纵马跑到他的身边,朝他的肋部又捅了一刀。

叛军兵士的甲胄可能非常好,那一刀没能把他捅穿,他竟然能在马镫上立起身来,忽然兜转过马头。

那匹高大白马的胸部,几乎侧撞上我的马头,差点儿把我撞翻。

面对面之时,我清晰地看到了叛军兵士那张恐怖可怕的黑脸。

我挥舞着刀,又劈砍了他一次。他龇着牙,面如死灰,在马鞍上转了一下,依旧没有落马。

此时,另外一个叛军骑兵,估计是我追杀的这个叛军兵士的手下或者兄弟,忽然从我右边凌空冲杀过来。我感觉到利剑的寒光于眼前闪烁。

我赶忙举起手中刀来挡架。砍击之中,铿然有声,火星突溅。

这是一张不年轻的、激动的、惊恐的脸。这个叛军,满头大汗,兜鍪下的脸上,长满雀斑。他下垂的腭骨颤抖着,用剑朝我胡刺乱捅。

这个时候,被我追杀砍击的叛军兵士终于在马上不支,摔落于地。

趁着马上的叛军兵士一分神,我的刀已经在他的脖子上划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他昏头昏脑地惊呼一声,似乎被掉落在地上死去的同伴吓坏了,又好像是被我的一刀刺痛。他在马上轻轻摇晃了一下,掉转马头,准备逃跑。

转身的时候,他把后脑勺留给了我。我追击。

此时,我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脖子上所围缠的湿漉漉颈巾的颜色。战场上的疯狂情绪,使得人杀心顿起。

我举起了刀,稍稍从马鞍子上把身子往外探了探,趁叛军兵士回头看的时候,朝他斜劈了一刀。

一块血肉溅起。叛军兵士低声叫喊了一声,脊背朝上,伏在马鞍子上面,紧紧抱住马头,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